几个全程没有做过什么事的书吏靠在檐下的墙边,也愣住了。扇风的宫女和监管她们扇风的老宫娥也停了下来,小院子中仿佛流淌着一股凝固的空气。
未几,乐正绫从位席上站起来,用目光扫过每一个参与校对底本的人,慢慢地说道:
“我现在正式地宣布,新词典编纂的第一个阶段,结束了。”
在长久的紧张以后,后生们的脸色都舒缓了下来。楼昫看了看自己从前在草原上记录的革书,又看了看桌案上新堆的将近六卷的,同在陈仓调查所编成的底本相异的匈奴语词,一个不小心,就咧开了嘴。随后,他便感到自己的嘴,不是那么容易合上了。
“恭喜大家。”乐正绫向众人笑道,“现在大家是真正地把河西地区的匈奴语言带到了天禄阁里。今天晚上,我作为什官,还是要请大家到酒垆里面小聚小聚。”
“谢什正!”
“下午和明天的工作就轻松了——虽然也不轻松,但是至少比之前那半个月的要轻松——大家在整理的过程中,不是各有拿不定的主意么?”乐正绫对后生们说,“小楼,你不是拿不定河西地区的父亲到底是常用哪几个词么?”
“是。什正记得很清楚。”楼昫点头。
“大家再把自己做的笔记检索一遍,每个人把自己存疑的问题找出来,我们二十日到二十三日,可能会获准前往河西贵族们的府邸上拜访他们,做一次间接的调查。”
“唯!”
“好了,大家先把自己的脑筋放松放松,”乐正绫举起左手,用食指在脑门旁边转了转,“大家舒服舒服,喝点水,等过午。下午,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
完成了对初版匈语词典的校对工作,大家感到肩上的重担一下子卸下了几十斤,纷纷坐到檐下憩息。乐正绫和天依则是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不停地咳嗽。这几天来,她们每天中午都要到那个角落去咳嗽一番。桑叶水和其他植物汁液抵不过持久的高谈话量,在时隔一个月以后,依绫二人的嗓子又哑了。
大家还没休息多长时间,应门的僮仆又来汇报,说是司马郎中复至。乐正绫急忙清清喉咙,走回院门口,向司马迁拜午。
“听说你们的底本校好了!”司马迁兴奋地问乐正绫,“我刚才才听说,书都不看了,过来你们这儿。”
“是的,公子。”乐正绫请他走到案前,将厚厚的一摞未编的简牍示意给他看,“在校对的过程中,这堆就是河西地区,也就是胭脂山以西的匈奴语,同焉支山以南一直到陈仓的匈奴语,所不同的地方。大家把它编成了牍片。”
“嗯。”司马迁举起其中的一枚牍片,“可惜,那些书契字符我还是没法读出来,只能按照你们提供的这个汉字音读来迫近它的原读。”
“公子和君父做工作,主要是看它的意义。读音倒没什么。”乐正绫向他介绍,“基本上这个不同的地方也有个一千条左右,有些是词上的差别,有些是音系上的差别。”
“这个匈奴语,里面的匈奴应该指的就是第三个匈奴吧?”
“公子还记得。”
“我这些天同家父介绍了你说的三个匈奴。对于他来说,这个说法是比较受用的,能把不同史籍材料中所指称的匈奴区分开来。”司马迁向乐正绫说,“我发现你们海国人喜欢把名物分得清楚,之后再做学问。颇有一点名家的感觉。我同家父交流的时候,他也提到了这个。”
“名家是所谓‘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乐正绫引用了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提到的说法,“我们海国也传名家之学,而且还比较发扬之。我们通书什中平时无论做工作,还是学习,总是要以正名实为基础的。”
“怪不得。就连海国的女辈都受过这种训练吧?”
“不能说都——男子也有未学而稀里糊涂的。不过就总的人数来看,确实男女都有很多。”乐正绫道。
“很不错。”司马迁说,“你们之后还要用这个底本么?”
“它可能还要在天禄阁这个小院里待一段时间,还不能立即还藏阁中。”乐正绫向他摊手,“还有一堆书简,是原来编这个词典的时候有讹误的,回头要拆开来重订替换。到时候,这本记录陈仓县草原——也就是山南匈奴语的词典,同我们现在在编的山西匈奴语的新词典,一块完成以后,您同馆阁中的人坐拥两本词典,那会就有数不尽的方便了。我们先前从河西下来的时候,还为骠骑将军绘制过两张匈奴语地图,到时候若能使人临摹,带几份到阁中,也是极好的。”
“是。”司马迁闻此大笑,“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出过塞。要见闻塞外的地形风土政制食货,就全靠你们这个辞书了。”
“所以我们在这方面责任是很重大的。能为你们史家做贡献,仆也感不甚荣幸。”
楼昫在檐下,看着自己的什正同司马迁说话,每说几句,就要将手并起来,把腰弯下几分。九天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