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是极北的一些部族这么说,河西的有些人也说。那些人常常是几十年间从北边转过来的。”浑邪王的王子继续开口道,“像丁零,那边就常说/qa?/。我们觉得那言语怪异,不过当时也是作个线索,说予你们。”
“是的。”楼昫向他点头,顺带将此也记录下来。
“继续。”小王子又将脑袋枕到桌案上,无礼地岔开大腿散坐着,看他们继续提下一个问题。
有了楼昫作开头,其他士兵们便对提问多了许多志气。逐渐的,许多问题都在上午的厅堂中被问了出来。堂内的气氛渐趋和缓。
但是,当何存举起革片,问到放羊人乃至一般牧民是否都用/syrt?i/来称呼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一名都尉解答了他的问题:
“/syrt?i/一开始就是意指赶羊的人。我们的一个部落或者王国,大部分的人都是牧羊为主,也有赶牛的、养马的。但是还是以它来作为牧民、部众来说。如果其他部族赶羊的人用另一个音来说,那那个部族自然也会用它来说牧人的。对一个部落来说,它的根本还是牧人,尤其是牧羊的人。”
突然,浑邪王的小王子用右手轻拍了一下案头,整个人怫然而起。
“怎么了?”乐正绫也站起来,“殿下是不悦这个问题?”
那个青年河西贵族指着那个都尉,开口就骂:
“你们这些老贼,天天在这个地方受用着汉皇帝送来的财帛泉粮,奴婢女子,毫无耻辱之意!你的心头里还有牧人这个词?你抛下你的部队,让兵任意劫掠你的牧人的时候,这个词在你的什么地方?”
都尉马上就将脑袋缩回了自己的衣领。祁晋师将这段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通书什听,他在一开始翻译的时候还较为顾虑,直到小王子冲他道:
“转译,汉官,每句话都转译。让你们见见这些人的丑劣,比你们能够见到的还丑劣。”
说罢,这个王子将两只手拍上自己的脸,把五官拧成一块,别过头去,低吼了几声。透过较为昏暗的光线,乐正绫和天依才发现,这个小王子,在接见她们之前,是喝了一顿酒的。似乎这并不是专为通书什的到来而备,而属于他这些时日苦闷的常态。天依的脑海里再次想起来这个小王子在决战之后,当夜召开的宴会上的表现。在其他贵族向骠骑将军和校尉、司马们不断地进谄言的时候,他愤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以呕吐的名义离开了席间。当时天依以为他是受了战败的耻辱,而为这些人等所激所致。现在看来,这个小王子的动机倒还比自己想到的更多一些——他的眼里还有/syrt?i/这个词,他还把他王国中的/syrt?i/放在心上——虽然他的部众溃败已经有两个月了。
在天依心中,这个小王子的形象忽然相较其他人高大了几分。怪不得他自从被俘以来就一直摆着那张阴阳无定的脸,在随军返程的路上,当其他人都在驱使部落民俘虏维持他们从前的生活的时候,只有他一声也不吭,自己一个人做这做那,脸也不洗,手也不净。一直到自己现在在府中见到他,其他人身后或多或少都有一二美姬相从,但是这个小王子身后只有自己的靠几和酒壶。
一直到浑邪王王子暴怒地骂了同邸上的一众人等,将无耻、下流、卑鄙等一切匈奴语中的脏字都淋漓地使了个遍,他才重新坐回席上,情绪一瞬间颓唐了下来,浑身都在发颤。当他的后背接触到靠几的时候,眼泪瞬间就从他的面颊上流下。
“你们听这个者云都尉的。”这名小青年向通书什的什士们说,“他的解释就是我们能给的解释。牧羊的人在人民当中确实关键。……我喝得多了,说的杂话也多。你们不要介意。”
什士们面面相觑。这个年轻的王子瘫坐在自己的坐席上,一遍遍地用自己的手拂着前额的额头。从他的神情来看,朝廷虽然对被俘的匈奴贵族们奖以宝马安车,但是这个骠骑军俘获的最大的匈奴人却一直生活在痛苦和不堪当中。他是把这座豪华的宅邸真的当成了自己在长安的监狱在住,每天都与醉梦为伴,什么荣华富贵、金银利禄也与他无用。这个在部落战败以后将自己放逐至此的小王子,似乎比天依、阿绫、楼昫等人见过的大多数匈奴贵族,更具有某种责任感,更加胜任一个在文艺作品中才能见到的、爱民的王者的工作。
虽然在长安坐卧不安地寄住着,但是这个小王子以后确实有施展他这副苦心的地方。当河西之战结束以后,他会随父亲前往北地,并在几年后就从父亲手中接过王位,将自己的部族保存和长久地流传下去。看着小王子现在靠在座位上无奈的样子,天依对他未来的前途,以及部落民在这个年轻人管理下的生活提起了一丝期许。或许在这样一个人的领导下,他们的生存会比在者云都尉或者其他王侯将尉帐下,要稍微更有盼头——谁知道呢。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