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太不值了。”乐正绫对小王子道,“殿下死在京师,对您的人民来说,有什么补益呢?汉同匈奴之间的战事是必然会持续下去的。骠骑将军此次出塞只带了一万骑,但是汉的皇帝要凿空西域,他早晚会让全汉国的骑士尽出河西,一直到楼兰那边。您父亲的部落在河西,就算您死了,大家激于义愤,同汉兵交戟……殿下,我素知您爱民。但您的部落民生下来的意义是什么?是让他们为您或者一个远在数千里外的单于庭被创而死,还是让他们能够在草原上安然地活下去,蕃息自己的牲畜?”
祁晋师将这番话翻译给了那个小王子。临了,祁晋师还在她的原话后面增加了一部分,说两位女什官都是海夷,自己也是羌人,大家都不是中土之人,之间说话是可以推心置腹的。
浑邪王的王子一时间没有想到如何驳斥。
“汉对河西的进兵是必然会发生的,而且恐怕是必然会胜利的。”乐正绫说,“您在随同我们回师的路上也看到了:在河西的部落首领,凡是同骠骑军抵抗的,他自己没事,但是他手下的年轻人惨死;而在不可抗的力量面前放弃的,没有一个人亡身。这是形势上发生的变革,在形势面前,我们每个人的力量都显得微不足道。不过您和您父亲的力量要更多一些,掌握着可怜人们的命运。我听说如果一个部落的首领真的爱他的部众的话,他会尽自己的力去给部众营造一个最好、最安全的环境,就好像带领他们找到绿洲一般,而不是将他们驱向沙漠。所以,要真的为了部众的生命,您不应该以自己身死的消息来让部落因愤怒走向危险。”
小王子在颓废中挺起胸来,想同乐正绫争些什么,但是支吾好久,并没有开口。
“殿下,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会有另外一种主意。您现在是部落里面走得最远的人,您走到了长安,只要你愿意,你能够见到这个庞大朝廷当中的许多人,有机会为你们的部落谋福利。部落未来肯定早晚也会同长安有联系,那么现在在长安下,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一定要为我未来的部落做些什么。”
“能做些什么呢?”小王子反问道,“我一个被俘的人,做些什么?”
“这是殿下要考虑的事情。什么都不做,让自己荒废而死很容易,不需要什么脑子,但是寻求机会,带着整个部落向更前面的路,存活着走下去,才是难事。长安同草原不一样,长安的人需要草原上的人,这样小王子就算被俘,也可以有所为。”乐正绫继续说道,“我们通书什当然是在为汉做事,但是我们每日辛劳地工作,也兼在为列位的部落做事。我们为什么要来劳烦诸位,同我们叨叨几天的时间?因为我们在编辑匈奴言语的辞书。世上有很多问题都由言语不通而起,有了这些辞书,汉儿学了匈奴言语,可以用匈奴的言语同匈奴的部众谈话。言语和了,人之间的距离近了,民人之间的争夺也就不容易发生。从这点上来说,比起殿下,我们是更可以拍着胸脯,问心无愧地向你们的部众交代的。我们虽然忝列骠骑将军的队伍当中,但也在为河西做工作。我们为汉国的人、匈奴的人,无论上下贵贱,都在为他们做经年长久、流传后世的事。”
听了这番话,小王子又将他的坐姿调整了一下。
“殿下上午能向我们解答我们对山西匈语的一些问题,也是间接地在帮助河西的生民同汉地之人交流,今后河西的居民都会感谢殿下。我们也会在书的末尾添上殿下的姓字,已记您的德行。但是仆也真的希望殿下在长安能为您的部众找些机会,譬如,让它成为未来得势的汉天子所宠爱的部族,便是一件很大的机会。不要什么都不做,颓唐下去——毕竟部落的人们还是期待着你从长安能给他们带来好消息,好事情。”
浑邪王王子面颊上的醉红似乎消退了一些。他刚才一直把着一只酒瓶,但是在这个女什官的话语所激下,他将手中的瓶子慢慢地放到了桌面上。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有一些事情可做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神仍然游移不定。不过这个青年已经将酒停了,默默地咀嚼起快冷掉的羊腿。他似乎好几天没有正经吃过饭了,此刻的小王子像一头饿狼一样,两手各执着羊腿的一端,一口就咬掉一大块肉。天依看着他的吃相,感到如果他能从这番被俘之后的消极状态当中走出来,为他的部落——至少家族,在长安争取一些机遇的话,那或许也是一桩好事。
乐正绫此时方才感到肚子空空。她整理整理咳嗽的嗓子,也夹起一块羊肉,送进自己的嘴里,大嚼起来。
——第三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