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本来不近的前往陈仓的道路,因为一场持续了两天的雨而变得更加遥远。当乐正绫在步下将马车尽力往前推出泥坑,想办法将它道向极远的地平线的时候,她同自己每月的烦恼不期而遇。
坐在客舍的篝火旁,在天依的帮助下,她将中衣的襟袖解下,将其交给火边的恋人。天依取下日中因推车而污红不堪的垫布,为她另换了条干净的素绢,自己打来一盆水,从上林苑带来的包袱中拿出一只皂角,在火边涤洗起来。不一会儿,清水的颜色由透明逐渐潏变得暗红。厚墙并没有将这间奥室同世界隔挡住,墙外的雨声仍然淅淅沥沥地在她的耳廓之间恐怖地回响着。
“道阻且长啊。”乐正绫捂住嘴,唉了一声。
“要是我们每次出行的时候,天气晴朗,没有半点雨水,那就好了。”
天依一边应和着,一边看着阿绫的这副表情,感到一阵心疼。先前在现代的时候,二人出门旅游或者办事,每次下雨都是非常浪漫的事情。阿绫会打起伞,将自己好好地护翼在伞盖之下,她们一路快走着到一家店下躲雨,或者回到下榻的旅馆去。但是自进入这个时代以来,无论是阿绫去年同祁叔在秋雨中狼狈地逃离追兵和盗贼,还是今日顶着生理期在车下推车,她在远行时所能尝得的秋雨的味道似乎只剩下了泥浆。
天依还不知道此轮降水会持续几天。按她先前在现代时的经验,在九月第一轮秋雨过后,关中附近山地的温度就会下降一个等级。关山草原的夜晚应该已经由寒凉支配。虽然在雨后的几天内,随着太阳的照射,高温还会重新回来,但是炽烈奔放的夏日终究已是昨日黄花,难以回天了。
所有这些太阳影响地球能力的信息,都蕴含在了通书什前些时日在军幕每日做的太阳高度角测量当中。从什官到什士的每个人看到每天测得的太阳高度角逐渐增大,都会将气温变化同这一串数字联系起来。就连对此道不是怎么通晓的楼昫,在读出量角盘上的数字的时候,也会感慨等冬天来了,自己真想随日头到更南的地方去。
在处理好了阿绫的卫生问题之后,二人同眉出等几位军官打起伞来,前往县府去同当地官僚们会计日后回武功县测量大地的事宜。县丞听了小组在关中西部大致的时间表以及朝廷对这次工作的态度后,当即向她们表示,只要她们人到,要做什么事,县中都会向她们优先提供场地和食宿。倘若因为天气问题小组需要停留一日甚至数日,只要停留一天,武功县便会多全力接待她们一天。
乐正绫是对县官的话届时能够奏效深信不疑的。在权力自上而下赋予的汉代,她们作为朝廷派出的特殊队伍,又不是行政或者监察性质的,同地方利益没有什么冲突,自然县官们会竭尽心力配合她们的行动。在将接下来近一个月中可能在武功县做的事说予县丞知会以后,几人回到滴雨的馆舍院中,吃了顿晚饭,便即事休息了。
八月十七日,为了保证车队能够及时按计划赶到陈仓县,补足降水所消耗掉的时间,乐正绫天一亮就请官舍造上了饭,供应车队的朝食。到辰时刚开始,测量队伍就已准备完毕,在一片清晨的雨幕中驶出武功县西门。
见车队如此劳苦,县尉派出了一什的县兵,象征性地护送他们出了十几里路。当县城完全消失在车队身后弯曲的道路中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关中官道上,人们开始重复昨日的劳动。
这次阿绫身体的条件不太允许她大幅度运动,也不允许她淋雨。她只能和苏解一块坐在车上休息,看天依、祁叔和什士们在步下行路,准备应付必然出现的陷轮事件。车夫们的经验已经增长了很多,但是每半小时难免有几辆车还要依赖众人之力抬出泥泞。
当天依在杂乱的雨中抱着车厢尾往上提的时候,她想起了但丁的神曲当中写过的一些地狱中的场景。地狱的第三层是下着暴雨,在人世间犯有暴食之罪的人在死后会抵达这里,在一片冰雨中吃癞蛤蟆为生第四层则是惩罚那些贪欲之徒,他们每日将巨石滚到山顶上,又放任它落到谷底,往复循环。而第五层是沼泽,被指控愤怒的人们在泥淖中厮打,有的则被沉在泽中不让言谈。
自己和车队现在所处的境遇显然属于这三层地狱的叠加态。天上下着雨,地上类同沼泽,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将大小车辆的轮毂抬出来,开不到几里,又要将它抬一遍。当然,她现在的境地和地狱是具有根本上的不同的自己现在真的需要推车。
但丁之所以能将暴雨、沼泽这些事物写进他的作品当中构成地狱的景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物质条件不发达的前现代社会,它们确实是将人类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具有某种灾难意义的自然现象。倘若这部神曲交由一个中国人,或者说印度人、玛雅人来写,他们在描写种类众多、各有不同的地狱景观时,也必然会将这些东西采进素材当中。在大多数宗教当中,人建构对于地狱的想象的方式,便是将在地上可以见到的各种各样恐怖的东西,以及各种各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