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度过短暂的一夜之后,都匈和祁索继续为众人做着返回陈仓的向导。何存一边坐在车上,一边想着,或许这段路自己再来几次,不用任何人作向导,自己就能够从陈仓县摸到部中了。这往返于陇上、山下的路仿佛刻进了他自己的记忆一般。
要离开部落下山的时候,楼昫在车队中显得格外抖擞。自年春跟随什正在塞外打转了一圈以后,他就对草原这种地形产生了一种拒斥感。就算在陇上的军马场夜间歇息,他也时刻感觉周围随时会有敌人出现,来取他自己、战友们和什正的生命虽然在实际出征的时候他们并未遇到夜袭的情况。或许这种近于的心理会在他的心中持续几个月、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就算他在这个时代,自己之前的人生中就已经直面过多种类型的死亡和危险。
当车马离门出发以后,不管是车前的御者、马上的骑士还是乘车的工匠、组员,对时速都没有了要求。天依想起来杜甫的秋兴八首里面有一句“戎马不如归马逸”,在秋分日结束之后,测量队伍的节奏似乎突然就慢了下来,像是高速行驶的汽车被猛然踩了一脚制动。大家安安稳稳地坐在马鞍和车厢的茵垫子上,花费了一天时间返回了陈仓县城。这段耗时一整个白天的旅途如果发生在八月十五之后疯狂赶路的几天中,众人只会觉得这个时间成本非常奢侈。
当车前出现陈仓县城头的旗鼓时,有几位组员安然地打了几个哈欠。自他们西行以来,人们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到达一个地点进行测量,而是坐在车上到处走。今天回到陈仓的官舍,第一件要做的事也不是工作,而是找个地方饱餐一顿第二天工匠们会拿着水平真尺来寻找县城中绝对平坦的地面。倘若没有,他们会选地方开始夯筑台基,他们只需要在工匠们立的植表旁边测出正午的长安时即可。正式的纬度测量要等到后天才能开始。而倘若有,明天他们就可以把陈仓的经纬度定完,然后前往下一个县邑。整个工作时间占得并不多。
楼昫自己也对这种闲散的模式感到空虚,浑身不得劲半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将工作的节奏拉得这么慢过。其他组员也有类似的感受。在两千年前,没活干对于长期作为社会地位不高的布衣生活的青年们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当一个人每日无所事事、手头上没有一点活计的时候,他距离饥饿也就不远了。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只有他的手和脚频繁地动着,他才有机会挣得自己今日所需的生活。就算什士们四月份就已经是四级爵,月中更是被受封成为公乘,新转换社会身份的他们也还没有完全从往期的经验和习惯当中抽出身来。
不过这种节奏是由乐正绫的计划产生的。她也想将调查的时间压缩几天,以早点回到上林苑,但是没有必要。除了这件事以外通书什没有其他的任务,朝廷并未向她们给定一个最后期限。对测量工作非常重要的秋分日也已经过去,她们没有必要在路上折损太多精力和体力。路上倘若着急,车子颠簸起来快马加鞭地走,不管是人还是仪表器物都容易出现状况。通书什的什士们可是现在除了两个海国人以外唯一接受了地球模型并能够实施经纬度测绘的、同时对两种语言有研究的学者,就算有一个人出事,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除了什士们以外,自上林苑派出的工匠们也得照顾妥帖。测量不是行军,涉及的地方虽多,但是在没人下达死命令催促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点一个点慢慢来。
和在军马场时一样,进了县北的谯门,在早早腾备好的官舍中放下行礼,好好在榻上缓过之后,什士和工匠们先是在舍中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预备为接下来两天之事开一个好头。进完热汤泡过的饭以后,在日中聊了一天、没有更多事可谈的人们便回到各自的房间宿息了。
第二天,八月二十六日。经过县令的同意,陈仓县的测日点被选在了县城衙署的院落当中。这个院落本身就是平的,良工们用水平真尺,花了半个小时,将台基的大部分地面都测过了。这座衙署的定平水平不错,地基也有赖幸运,尚未失陷,故筑基的流程便省却了下来。匠人们在确立了日影杆之后,就早早地回到廊下歇息去。
今天祁叔不在现场。他护着苏解一大早便前赴了都匈的家里,同她的大姐聚会去。今后这两家人估计还会见好几次面的。
“准备忙起来了。”乐正绫对何存等人说,“今天人是少了,没有在军马场时那么嘈杂,也没有一群笨人需要你们辛苦带着。不过今天测量经度和纬度要同时完成,可能以我们几个人的人手来说,会有点手忙脚乱。所以今天先重新确认一下你们的工作。”
说着,乐正绫同什士们分配了今天的测量人员。分配的情况大概同军马场的经度测量,以及之前在上林苑进行的测量一样,何存仍然负责确定杆影在某个时刻的端点,楼昫站在水漏旁读数,睢枢缪填写表格。待最短日影和它的时刻确定以后,何存和楼昫拉线,组中的另外二人为他们搬梯子和量角盘。将本地同长安的时刻差和当日太阳的高度得出以后,她们便测得了对计算陈仓经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