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欢快的仪式当中蕴含着的是他们对取悦天地、让神灵持续自己的寻常生活的最真诚的祈求。
“现在都让这些农夫给种着了。哪儿还有什么旧都的王气呢?”县主簿向她们摊手,“奈何此地一亩出产最多的就是这儿,是顶重要的耕地。县里还离不开这片田。”
“一亩能出个多少?”乐正绫问他。
“六斛吧。”
“能出个六斛,是良田中的良者了。”乐正绫轻轻点头。
楼昫听了此言,又转向自己的什正。见到什正在说完这句话后,仍然动着口唇,又默默吞声观景的样子,他读出了什正欲言而未成的言语。谁说这里没有王气呢?秦国的公室能够延续下去,不是靠这黍稷稻粟,是靠的什么?正是有关中这千里的田亩,各路绅士吏员将田获缴上去,秦汉以来的公侯、高坐在明堂上的天子才能建这个再建那个,打这里又打那里。这个地方,王气可是重之重者了。
“想不到这个前代的王者,居住的宫室,现在一点都没有了。都是些我们这种布衣老百姓在上面耕作。好像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夯筑的东西,到头来一点都要没有似的。”
有匠人发话道。几个匠师第一次见到古代都邑的旧址,对此地颇感兴趣。
“今日的江山是会存续很久的。”乐正绫对他们说,“秦有力伐诸侯,无力治诸侯。自有国朝以来,这种情况是不一样了。你们所修的宫室场所,或许日后会有人来修缮它们,但是是不会毁坏的。”
这是一段保命的话。两个海国人心中很清楚,西汉最多再撑一百年,就要经历一次改朝换代。到时候这些匠师的孙子或者重孙子会有幸面临它。不过匠师们听了这位能经纬天地的什正的话,便对她的话深信不宜了。聪明的匠师们或许也并不是深信不疑,只不过在官僚们的面前,和阿绫一样,不便将真实的想法表露出来。
“阿房废址汉荒丘,狐兔又群游。豪华尽成春梦,留下古今愁。君莫上,古原头。泪难收。夕阳西下,塞雁南飞,渭水东流。”
在这个过去、现在、未来交会的地方,天依想起的是康与之的这首长安怀古。不过她在穿越前并不是因为这首词本身而关注它的,而是因为唐朝乐队出过一首摇滚版的大风歌,开头就是这首词。在这首词结束之后,接着的便是电吉他雄厚激烈的音色,将耳机搅得风滚云动。再之后,便是项羽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最后是胜利者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乐队将短短的三首诗歌按顺序拼在一块,在这片国土上的可怜历史便通过歌曲的一遍遍循环,一遍遍地复现出来。这个时代的人和自己所来的时代一样,都幻想或者说期待着自己的时代会是一个万世不竭的时代,结束一切时代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事物会在历史的星云中常闪不灭。有的事物或许是这样。但是对站在秦国废都的旧址上瞻观风景的匠师们来说,他们在这个时代所参与的工程,和他们所参观的古代遗迹,对于两千年后的中国人来说,几乎是一回事,都是宫室遗址,甚至现代人会认为它们是建于同一个时间“秦汉”上的。而后人们,也只不过是在一个稍晚一些的节点上,重复今日的观景遐想之事而已。
“这边说是古平阳,除了田地,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县主簿向她们说,“回去之后是重头,县里给你们调些好羹,让你们舒服受用,明天好继续行路。”
“那就麻烦令长了。”乐正绫向他拱揖。她也不想继续打扰田人的忙碌,在一片弯腰获粟的簌簌声响当中,访古的人们重新登回车上,将车辙掉转回头,往县邑行去。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