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岂不是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乐正绫咬着下唇,“白天,给府上、小公子当奴仆晚上,还要给那个姓田的当奴仆。他倒是乐得清闲,白天受了气可以转交到你身上。”
“做妇人的,不就是为这样么?”晏柔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往门外看了看,确认夫婿没有跟踪过来以后,才继续说下面半句话,“这就是夫君和父亲要课给我的大道。”
“现在不是这样了。”天依敲了一下桌面,斩截地说,“你和他都是府上的仆役,他才新来,你还是老仆人,他应该凡事多请教你才是。赵小公子不给你这个面子,我们给你。”
“可是夫君和父亲的命令”
“那也抵不过主人的命令。他们在府上都是仆人,得听我们的。”
在这个没有田氏的空间,天依算是探知了晏柔日中隐而不言的秘密。这才是生活的真实,在汉代,就算它妇女权利的状况相对来说是现代社会来临前最好的,一个女子生来也仍是为父权体制服务,为同样处在底层的男人们充当出气筒。鲁迅说弱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在性别上即是言是。当单打独斗无法推翻整个结构,而自己在内室拥有一个更好的专制对象时,“还不至于饿死”的人们便会将日中受到的不公待遇转化为施暴的兴趣,从而让自己的情绪转为“结构的一部分”,反倒更加维护了家长制统治。丈夫对妻子、父亲对子女的态度,在温情脉脉的农业社会中,恐怕都是这样的。
当晏柔午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控住天依的手时,她就已经对此有所准备。只是,当晏柔把这些话、一年当中的细节说出来时,她还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憨厚的仆人能压迫逐渐的结发妻到如此的地步。
“他有自己做过饭么?”
晏柔摇摇头。
“每天干的活是什么?”
“扫洒庭院和巷子。”
“那不跟你差不多么!”天依道,“你们既然干的工作量差不多,你就没有义务一直给他多做活。你们都是为家庭创造积蓄的人,指不定你挣得还比他多一点。”
“那能怎么办呢?”
“他骂你,你就骂回去他打你,你也打回去。打不赢就叫我们来,我们带人打他。大不了分家,或者你在家里做主人。”
“父亲不想让我们分家我十七岁才嫁人,如果一年都没过就分的话,他脸上无光,我要再嫁也”
“自己独成一户,也好过这种婚姻。晏老伯要真的为你着想,他早就劝那个姓田的了。”
“父亲难道不是真的爱我么”
“爱,但是或许是另一个爱法。”天依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是想让你成为贤妻良母,在这个时世,只有贤妻良母、逆来顺受的人,把自己放得最贱,在世道上越能活。他是冲着你适应这个去的,他可能一时能为你出头,但是这样当他走后,你夫君还是会报复你。”
“这”晏柔听天依这么说,将双臂抱得紧紧的。
“但是这样对自己来说太难过了。如果有一个更好的条件,能让你跟他同等地生活,我们就得想办法为你争取,你自己也要争取。”天依低着头,“哪怕会失败,那也比这么浑浑噩噩、拳打脚踹地过一辈子要好。”
“有阿洛和绫姑娘在,今天他待我就和缓多了”
“这还不止。得想办法让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也要学会尊敬你,这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妹妹,你不能狐假虎威一辈子。”天依摸了摸鼻子,“我们会想办法打通赵定北和从骠侯那边,让他们多重视你。但是我们做的事情仍然代替不了你做的事情。你需要自己努力。”
“我需要做什么?”
天依道:
“你得每天晚上到我们的院子里来,来学字。自己的独立总离不了智识的独立,所以你需要将自己变成一个识文断字的女子。”
“这样可行么?”晏柔对此感到非常迷惘。
“可行。”天依非常坚定。许多问题到最后都是经济的问题,如果晏柔能够识字的话,她倘若能在府中求得更好的职位,那么她就越不容易为时世所吞没。她去年已经识了数十个字,今年冬天如果没什么事,自己和阿绫可以帮她积累到数百字左右。到时候,她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