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场恐怖的天灾,史家仅仅用四个字便概括了下民的情况,而这简短的语句在史稿的大河当中,能够很轻易地为大唐雄风、盛唐气象所淹没。
天依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根据历史记载,关内的上一次瘟疫发生在二十多年前,而下一次瘟疫要等到武帝朝结束才会到来。但是记载仅能够代表它自己,不能够代表实际发生的情况。或许今年冬天马上会有一场瘟疫,将自己和所爱之人、身边之人的生命带走,只是史官没有记载它,那它在历史上好像就跟没有发生过一般。
面对常见的死人事件,朝廷能做的事情不少,但是要说多的话,也不多。这个体制不是向下看的,而是向上看的。自上而下的官僚体制决定了下民的死活并不要紧,如何给皇帝展示自己拯救下民才是关键。如果处理这类事件不会为自己带来政绩,而是会带来风险,那么官僚就会竭尽所能,把事情压下去。死在1967年的吴芝圃,七年前就亲手在中原大地制造过累累的血债。不过,虽然带来了那么多的不幸,从部门学校到工厂乡村,挑战这个结构,建立自下而上结构的尝试仍然在人类社会广泛地失败着。
“朝廷没有办法,那就没有办法。”晏柔蹙眉道,“要是朝廷有办法,那年大水,我家现在也不会只剩下我和父亲。”
“我们不能管到朝廷,但是我们或许可以影响左内史。他在官僚中是那种比较想做事的人。”
“或许这是因为有恃无恐。他的后山强大。”乐正绫指了指自己背后。
“毕竟也只有有恃无恐的人才敢这么做。”天依道,“就算去年捅了那个窟窿,左内史也帮我们完好地填上了。今年我不打算捅窟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冬我们就不管了?”
“要管,但不是以赈济的方式管。这种情况太理想,绝对没有出路的。”
“以工代赈?”乐正绫问她。
“对。至少它对社会不是一点效益都没有,虽然是个帮政府省钱的办法。”天依说,“政府每年总是需要兴建一些公共工程,冬天刚好是农闲时节,饥民面临的生存威胁也大。如果要赈济的话,最好的赈济方法当然是将救济灾民和公共工程结合起来。罗斯福新政的时候面对失业潮也是采取这个办法。大建公共工程、基础设施,大搞开发,迎接市场恢复春天。我们在汉代,也可以这么搞,如果朝廷没有以工代赈的思路的话,我们交给左内史,让他聚集无家无室的贫民搞点事情,比如开辟荒地,或者修缮沟渠,管饭管房子,那也是不错的。至少比起单独兴建公共工程,单独赈济饥民,消费掉的粮食要少许多。”
“阿洛提出的这个主意,我看挺不错。不过我不懂你们说的罗斯福是谁,听着不像汉地的人,也不像海国的人。他的施政听起来也是一股海国风味。”
“我们海国分许多国家的,罗斯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国家的首领。那个国家的人长得像塞人。”乐正绫向她解释,同时对天依问道,“不过这个年头能做多少公共工程?”
“关内今后要承担的事情很多。譬如朝廷要开辟河西,这是一个方向还要开辟朔方一带,又是一个方向。它都离不开关内、河南的兵卒、粮草。关内的经济便是重中之重,如果今后五年内没有灾荒,朝廷开辟两地就会非常顺利,关中之民的痛苦也能减轻一些。”
“所以重点是防灾减灾的建筑?”
“粮仓,我估计做得还不够。如果能让粮食更干燥,温度更低,更容易保存,那一个粮仓在荒年能发挥不止一个粮仓的用处。这是建筑学上,能够翻新粮仓,这是一个。再一个是防旱,可以修筑井渠,从地势高、地下水位也高的终南山引水下来,形成一条地下灌溉渠。要取水,没有条件的可以用人力,有条件的还可以用水车。和这相关的就是鼓励贫民从事手工业,各地多造水车,这样灌溉的时候方便,也省人体力,少用功。除了防旱以外,还可以防水。现在土地还没完全开辟,可以在渭河两岸挖一些蓄洪池,像湖北那样,这样有了水灾,它也淹不到田里去。甚至田周围都可以修上堤坝,一旦有了水车,它同河流的关系就不必要那么紧密。这些都是保农产、防灾疫的方案。”
“哎,要是黄河有那几个蓄洪池,我家也不至于”听到这几个方案,晏柔有些伤心。
“对抗天灾需要人大量的努力。”天依说,“这其中就离不开公共工程。排开这些工程,还可以组织起来救荒。譬如组织一群贫民专门到某地种植芋头,芋头是一种救荒的作物,不容易死,产量不不需要太照料。种芋头也可以救荒。这是从农业上说的。”
“这些都是非常好的做法。”乐正绫看着洋洋注向渭水的灞河补充道,“再就是从人口结构上,我们可以学习英国的经验。你刚才提到的都是针对青壮年贫民该做的事情,但是在饥荒的死难者中,老弱病残和儿童占非常大的比重。近代英国有让手工业者和乡绅强行收养饥荒中的儿童做学徒的政策,这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