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挖掘着。冬天的土壤脾气很倔,让人难想办法。
这个场景让天依感到震撼,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她刚接回阿绫的时候,阿绫的手就是残破不堪的,到处都是伤痕。对于缺乏工具、处在贫寒之中的人来说,手作为他们最能使的工具肯定能用来做许多事情。
和一般徭役不同的是,在这个工程中,工地上除了男人以外,老人、妇女甚至儿童也在扒着田劳动。毫无疑问地,以工代赈的工地上不是只有青壮年。有许多女子几乎面貌和同龄的男人无异,都是佝偻着背,骨瘦如柴。天依甚至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她们的性别。
大多数人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缓慢怠工的状态。监卒的鞭子也不常使反正这些人本来体质就差,再努力干也不会提升什么效率,动辄鞭打,容易出人命,还容易挑动众怒。这份工程的工期也长,只要在冬天最冷的月份他们能将这份工程做完,待回暖一些的时候将他们遣散即可。工地上的一切都处在最低保障和最低标准当中。不过当以工代赈的工程结束之后,陇亩上的农夫们踩动翻车,将下边渭河来的活水源源不断地注入这条沟渠,流民们也活着度过了一个最难熬的冬天,府库对这项工程的成本进行了结算以后,这个工程的价值就可以彰显出来。
“父老们,”天依走到其中一片工地旁,向这窝工区的流民问候,“在这个地上干活,一天能吃到什么?”
流民们看看她们身边护送的官兵,都是附和地笑笑,不敢说。乐正绫遂示意她们身边的人走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以屏蔽他们对采访的影响。
“现在能说了么?”
“唯赖一点粥喝。”半晌以后,才有渠工为了歇脚,站起来回答她。
“一点是多少?”
“两碗吧。我们早上喝两碗,晚上喝两碗,都是这渭河水。”其他渠役道。
“里头有几粒粟谷?”
人们答不上来,光是说自己喝到的粟,大体上稀得很,一天总是饿着肚子的。老年人需要的粟少,青壮年需要的粟多,但多少都是两碗。青年人饿得程度更深一些,不过比起一点粮食都不进的生活,这个情况要好多了。
乐正绫迅速产生了一种担心她刚才在道路上发给贫民钱币的做法可能会坑害一些人。如果她向人发钱的行为为流民广泛地知道了,会有许多人选择不去工地上劳作,而是蹲在街上期待有善人来发钱,发到就是赚到。人遇到危险和末日时本来就需要抱团,走社会化的道路,大家一块支持,游牧民族家庭结构松散就是为抗灾计的当大家在草原上走散以后,一个人在路上看到别人,不管是男女老弱,几个人自动组成家庭,各有分工寻找出路,抗灾的能力就强单打独斗,不管人再强壮,几天就死了,就算不是冻饿致死也是精神崩溃而死。以工代赈给饥民赋予的抗灾能力也是来自社会化。在街路上发钱的行为会吸引流民分散出来,倘遇上极端天气,会有许多人支持不住,冻饿而毙的。这个慈善的工作虽然是行好事,但是同以工代赈的精神是非常对立的,甚至会好心办成坏果。
而且这件事有现代的扶贫行动殷鉴在“前”。
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她决定今日回府之后,再出来的时候不向路上的人发钱了,既然左内史辖地已经广泛地展开冬季工程的话。除非到工程覆盖不到的地方,她才会动用车上的钱,将它们散出去。
“那你们现在干的活,你们觉得重么?”
“重。”大家都说,“比起平日里是轻的,但是现在身子骨弱,轻的也变重了。”
“感觉身子支撑得住么?”
“支撑得住不至于死。晚上至少还有一把火。”
“一把火,烤几个人?”
“大概二十来个。大家都互相蹭着,簇到一块。这样火既热,人之间挤着也热。”
“火能烧一夜么?”
乐正绫一边详细问着流民们的生活情况,一边将他们的状态同自己做对比。他们的共识是,虽然大家处在绝对贫困当中,想好好活、正正当当地活是活不太成,但是至少不会死,或者说死的人不多。这上千人做工的地方,听说的只有几个老幼力气不支,或者平时就有病而死的。死亡率能远远控制在饥荒的程度之下。比起现在的生活,大多数人都期待着来年春天,自己勉强活过去以后,能继续在这几个富饶的都邑寻找自己的落脚点。如果有什么机缘巧合能富贵,那就更好了。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