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两个小姐摆出再平易的态度,做出再随便的姿势,在小厮和老鸨眼里,她们之间仍然是存在级别上的差异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该问的问题,自己就不能问。
小叶见阿绫枕着头躺在檐下的木地板上,便拿了块毯子,上前问询能否为她加盖。若是让小姐着了凉,她们可要挨罚。
“哎,多谢叶妹妹。”阿绫拿过毯来,将它裹在自己身上,感到温暖了许多。丝衣可不如许多材料防寒。不过她的精神仍然是颓废得很,看起来受昨日今日的折腾和刚才那杯酒的影响,她虽然口头说想听曲子,但现在也是无神耳闻了。
“腊月也快到了,今天又下着雪,姐妹们先把乐器放下吧,大家一块来赏赏雪。”天依见状,便将衣袖裹了裹,对院中的姐妹们说。
她们寻听从阿绫的吩咐,将箫瑟鼓节放在一边,合着衣服,坐到檐中来。阿绫也不太有精力说话,请她们放松放松,正常聊天,说一些这冬天发生的稀奇事,或者其他话题。
天依首先注意到的是前来奏乐的姑娘们中少了一人——是缺了一位抚琴的。那位女琴手暑中还在向她诉说悲惨的经历,这让天依感到一丝不祥。
“那位抚琴的小姑娘今天未来么?”天依靠在几边,问她们。
听到她这个问题,女子们并没有立即作回答。这让天依感到这位可怜姑娘的处境恐怕有些不妙。或许在她们没来的这几个月间,她出事了。
“她……”小叶支支吾吾地提起来,“哎,她今天没在。”
“是今天没在,还是已经没在了?”天依将两手合起来,有些担心。
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才另外有人说:
“已经没在了。”
这个消息将原来被酒精迷糊的阿绫也震醒了一点。虽然在汉代,人生如朝露,生老病死实很常见。
“她是怎么走的?”
“因伤而死的。”击节的女子叹气道,“是九月份接客时,为常来寻她的那官吏所伤。”
天依迅速回想起那名官吏之前所做的事情。据上次来时听说,未喝醉时,他还扬言要纳这位抚琴人做外妇;而喝醉时,就在院子里搞破坏,对她拳打脚踢。
“他做了什么?”
“她发现有身孕了。那官儿不想让她生下来,做一个私生子给他的家庭添麻烦,就要求她将腹中的胎儿打死。”
“如何打死胎儿?”天依继续问道。
“买药,服下去……”掌箫的女子一边讲,一边流了泪,“此药本来就伤身子,可胎儿尚流不掉,她人也为药受了内伤,卧病以后,就……”
天依震撼在原地,乐正绫枕着头的手也僵在了那。四个月前还在同她们诉苦的、琴技高超,温柔貌美的那位姑娘,阿绫还没有来得及找机会跟她探讨记谱的方法,她就已经离开了人世,因为一场意外的怀孕。二人甚至还未来得及闻她的姓名。这个时代的堕胎药,是人都知道是什么:有剧毒的砷。
“那官呢?”
“出了这事,他也觉不好,出了钱埋葬了阿冯。此后他也不来我们这了,怕冥冥之中出事情,听说是另找了一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直到这里,二人才知道那位已故的琴女姓冯。
“那官到底是做什么的?”时隔四个月,天依第二次向姑娘们发了这问。她得到的仍然是四个月前的答案——女儿们不敢讲。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什么一时动得了的小官吏,至少也是有几百石或者千石的。
“这种事情本来在风流女儿的院中不罕见。二位小姐到的还是我们这,这边是全城里最好的去处,卿士富商们至少还在这一块注意一点。要是在一般的狭斜娼馆,那儿都是无什么才学也不识字的姊妹,每天要接的客人少说三个多说七个,一月就上百,想逃就毒打,客人都是不来第二回的,那才叫任人宰割……”
“确实。”天依慨叹道。在不远的一年多前,她也差点就过上了这种生活。这样野蛮粗鲁的娼所全天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她的泪水也止不住。
乐正绫原本还想将近代记谱的方式给这位琴女引介引介。现在所有事情都已成为了一场空。回想当初同她畅聊记谱方式的时候,她感到心里空落了许多。
许多姐妹都跟着啼哭。
“真对不起……让姐妹们回想起这么不好的事情。”天依带着歉疚说。一直到好几分钟后,院里阴郁的气氛才稍微散去一些,众人也方有情绪同两位小姐谈起平淡而至少未死的,难捱的日常生活。
院中的姊妹们仍然是过着有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虽然相比于她们在其他地方的同行要安全许多。她们虽然许多人是从一个比较不错的家境沦落下来的,知书达理,但在日夜不息的忙碌环境的包围中,也没有时间、精力和体力去自救。纵使有些较闲、有时间、有体力的女子,想要将自己救出去,也不知道出路是什么——一般女性在这个时代接受的全部学问,全都是教着她们去如何在任何环境中侍奉长辈和伴侣,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