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宅,姜媛的卧室,三妹还没走。姜媛的炕小,三妹与姜媛盘膝坐在炕桌两边,炕桌也是那种小的,姜媛到乡所让人打制的,能放两盘菜加两碗饭的大小,她长得大,但是不喜欢大的东西。
炕桌上仅仅放着两盘小点心,大米做的米花,用糖熬过。还有绿豆糕,两人也不多吃。据姜媛讲,家中小的时候,总是控制她们的饮食,自己忍不住饥饿,就到处找吃的,结果就吃成了这样的大个子,其实姜家人都是那种小骨架子。
炕桌旁边,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放置了炭炉,炭炉上放着铜茶壶,茶壶边放置着两个杯子,壶里温着姜媛采制的地丁茶,冬日的蒲公英已经有了苦味,姜媛蒲公英的叶全部去掉,只留下根晒干,然后用松木炭火焙好,放在锡罐里。她不常喝,每次喝都要好好准备一番,而且就喝一点,也就两根。她喜欢在里面放两朵茉莉,不多就两朵,那种来自南方的干制花,是她从登州府带来的。
这样开始的时候,苦味和花香配合的最好,慢慢地花香淡去,苦味越来越浓,但又不是苦丁那样浓,也泛出野菜香,总之不乏香味。
就如这杯茶,人生不能太苦,要有点香味。
或许应该加点糖,但是她不会,毕竟甜味不如苦味爽口。
人要吃点苦。
两人面对面,姜媛也发现,跟三妹说话其实很累,除了鞋坊,两人谈什么都是一个人讲,一个人听。三妹对一些暗示似乎迟钝,有的时候姜媛话说半句,三妹却猜不出下面的。这也显示了三妹品质上极为善良,善良得有些过分的感觉。姜媛也奇怪,都说商人狡诈,这个心软心善的人怎么可以把鞋坊做的那么好。
她只见其一,不见其二,三妹善良不假,但是善良的人大都执着,认死理。
栾家与姜家的事都结束了,回登州的日子也不远了。三妹知道姜媛与林荃的关系,灵儿透露的。想想二人马上就要成亲了,想过来表示一下祝贺,却一下子不知怎么开口提这件事,当然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就在那里,左一句,右一句。
有的时候,会说说鞋坊,但又感觉没有意思,就不接话头了。
有的时候,也会说说山阴的见闻,但是两个人是不提登州的。
姜媛突然细声说道,“我打算与他成亲。”
三妹默然,“也是好事,林家总要有点喜气。”
姜媛看了她一眼,“我等不及了。”
三妹强挤出笑容,“媛姐姐,这世间变故太快了,我还是你们嫂子。”
“是呀,这么快,我们就要做妯娌了。若是子美还在,林家也是美满。这老天,见不得人好。”
三妹突然移过身来,跪在姜媛的身后,姜媛要回头,三妹轻声地说,“别动,嫂子给你梳头。”姜媛老老实实地盘坐在那里。
三妹替她解开妇人髻,“要成亲了,就不要留这种髻子。”然后梳拢起来,将她的发丝一根根拢起,梳做少女的发辫,用丝带扎好,“我十岁的时候,婆婆说过,将来让我照顾这个家,我没有福气。你好好地照顾荃弟,为他开枝散叶,看紧他。”
说完,泣不成声,从怀中拿出一个银色花簪,“这是我十二岁时候,婆婆给我的,我送给你,就算是婆婆给你的信物。”
这簪子本来是她用来自尽的。
姜媛转过身来,抱住三妹,两人哭在一起。
“我们都不易。”姜媛说到。
发泄过后,心情就平静下来,三妹缓缓地讲起小时候的事,姜媛就在那里听着。三妹母亲早亡,石氏待她如母亲般,林茂待她如哥哥般,她也不争不吵,幸福地过了那么多年。今晚,三妹不会提那些痛苦的事,她要向姜媛诉说的都是她人生中幸福的时刻,或许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直到半夜,三妹才絮叨完了,也是累了困了,就在姜媛的炕上睡下了。
姜媛试了试褥子的温度,还好挺热,就给她盖好被子,掩好门,向书房走去。
中宅,丁忧进士张居正一家正在围炉夜话,张居正不像别的官员那样妻妾成群,老婆是标准的悍妇,往往一个幽怨或愤怒的眼神,就让张居正忐忑半天,同样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能让其欢喜好几日。张夫人属于那种特别能生养的女人,三十多岁,就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要知道他俩属于晚婚晚育那种,二十多岁才成亲,基本上保持了两年一个的状态。
这个时候,居正老兄与孩子们讨论完经学了,开始了一天的固定内容,闲谈。闲谈的话题当然是林家今天的会账,孩子们都参加了林氏家族的年会,对林家的分账方式特别感兴趣,既保护了家族的利益,又鼓励小辈们的自由发展,不怎么干涉同时还用总账来支持,可以说是家业蒸蒸日上。
中国家庭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对人对事的评价,而且这个评价是持续的,对人的观察也是长期的。李二不是说过吗,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他人虽然是地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