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翁,昨夜当真无事?”
到了次日清晨,任弘接过夏丁卯端来的脸盆,仍不住询问。
因为天刚亮,尚冠里中就出了事。
霍氏的家监冯子都灰溜溜地出了尚冠里,车都不让坐,据说是被大将军赶回霍氏河东老家去了走着去。
而霍府昨夜至少还死了三个奴婢,尸体今早抬了出去,里正小心翼翼地询问时,家丞只淡淡地说是:“行家法。”
夏丁卯却打死不说,拍拍自己道:“我不是好好的么?能有什么事。君子你不是不知道,老夏我看似大度,实则最记仇了,谁对我好,谁对我坏,记得清清楚楚,若受了委屈,定会找你申诉。”
君子年轻气盛,听说之前就在朝堂上和大将军的女婿范明友吵过,若是今日再为了自己的事与霍府有什么不快,那他夏丁卯真是百死莫赎啊。
好容易打发了任弘,夏丁卯却背着手,转悠到马厩里。
萝卜正在养膘,吃饱喝足,刚拉了一地的马粪球。
夏丁卯前几日去人市买回来的奴仆正在铲,说起来任君对他们是真的好,三年契满自由,还每个月发五百钱。
“你休息去,我来弄。”
夏丁卯笑着让奴仆去吃朝食,他则瞧着旁人不注意,夹了一团马粪球放在一个小碗里,还闻了闻。
“颜色真好啊,嗯,味也不大。”
“弄到房顶瓦片上,叫日头暴晒上七八天,就能把水分完全晒干,味也散了。”
然后就能磨成细细的粉,加点到霍氏下次来索要的那袋孜然香料里,搅合搅合,根本察觉不出来。
夏丁卯知道的,一些大人物的奴婢,因为被主人责骂,端热汤时会先喝一口,再吐点口水进去。
然后就算下次再被打骂,也无所谓了,鞭子抽在身上,嘴里却露出微微的笑。
“你个吃我口水的庸主,得意什么!”
类似的事,夏丁卯在悬泉置时,遇上那些令他厌恶的官吏,比如那个不肯提拔君子的督邮,就曾使坏过。
这是秘密,夏丁卯小心翼翼地藏着,连君子都不知道。
想到权倾天下的大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不久后就要吃着萝卜的马粪烤羊肉满嘴是油,还大赞美味的模样,夏丁卯就得意了起来。
也许大将军夫人显也会跟着尝几口。
夏丁卯心情更加愉悦了,高兴地铲着马粪,还哼起了一首铙歌调子。
“朱鹭,鱼以乌。鹭何食?食茄下。不之食,不以吐,将以问诛者。”
君子那样的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事业和复仇方式。
可咱们卑鄙的小人物,也有小人物鸣不平的腌臜手段!
而另一边,里门才开了没多久,张敞却又来登门拜访了,回家梳洗一番后,他又是一副人模狗样,笑容儒雅。
“西安侯我昨夜没有失态罢?”
嗯你在我马面前失态了。
任弘连道没有,邀请张敞进来,昨晚张敞喝多了,宾客人多嘴杂,他们未能如愿交流,只粗略聊了几句,眼下张敞便将袖中那卷书双手奉与任弘。
“昨日西安侯说欲借阅春秋左氏传,我家中所藏虽然不多,但还是带来了一卷。”
任弘惺惺作态:“先贤典籍,我应该亲自登门去请才行。”
二人说着话进了书房,里面和很多有钱人家的书房一样,虽然大,却空空如也。
“刚搬过来,未来得及收书藏书。”任弘有些尴尬,请张敞坐下后,满怀期待地翻开了那卷竹简。
真是怀念啊,他前世时十分喜欢左传,起码读了三遍,而今又能一观,不知会有什么感触呢?或许又可以像读史记那样,来一篇又臭又长的读后感了,真是开心啊!
可等他解开绳索,将竹简舒展开一看后,面色却僵住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子高。”
任弘僵硬地抬起头:“你这书上的文字,莫非是大篆?”
任弘能认得汉隶书,因为与后世的繁体字区别当真不大。
秦时的小篆虽然笔画字形有点怪,但任弘也能认出几成。
可这大篆,尤其是不知道是齐地还是鲁地的地方文字,早就失传几百年了,它们不认识任弘,任弘也不认识它们啊!
张敞却不以为然,笑道:“时人常称公羊榖梁为今文春秋,而左传为古文春秋,当然是以古文记述了!”
这春秋乃是孔子所作自不必说,然其经文言简义深,才一万多字,若无注释,则难以理解。而注释春秋的书,从战国以来,主要有左氏、公羊、谷梁三家。
总之三家所做之传大不相同,公羊在齐地传播,属于齐学,榖梁主要在鲁地传播,属于鲁学。刚开始时口传要义,传了几代以后,始写成文字。
公羊偏向权变,而榖梁更为保守,在对春秋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