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丫头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就舍不得点燃大炉子。转了一圈儿后自己找了一个瓦罐做成小火罐,随手拎着取暖,心中忍不住夸自己聪明。院子里除了自己,也就十几只一天能下两三枚蛋的小母鸡了,而自己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喂饱它们。
虽然有些无聊,不过终归算是自己的家。想到这里,春芽就有些开心,因为德箭哥哥告诉她,等过年之后就托州城里的朋友给她在林家这里上个户籍,从此正式成为“林春芽”,再次有了自己的家。
之前四五年在奚家她虽然一直自称“奚春芽”,但别人都知道她本名“李春芽”。叫得急了还是会叫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而且虽然奚家的夫人、嫂子对自己也挺好,但也从来没有过为自己上户籍的想法——在被自己狠心的父亲卖了之后,州县的户籍上已经划掉了她的名字。
嗯,林春芽,这名字真是越听越好听。
春芽在院子里一边绕着圈儿一边碎碎念着,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儿。她一点儿也没有埋怨过哥哥和嫂子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州城里,因为她自己也不愿意跟着他们回家乡。他们的家乡是他们的,自己去了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在这里,那个只有八尺长六尺宽的小小房间,完完全全的属于自己。即便雪姨那么厉害、什么都懂的人来了,也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小小房间的所有权。
对,是所有权。在这个小房间里,便是心月嫂子要进来,也会敲门。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
堂堂学政大人终究没有用自己渊博的知识和高官的威严去说服易天行主动接触林家的小丫头,无奈之下搬出了他的父亲易云海。易云海虽然不明白一向绵软的儿子这次为什么变得如此“硬气”,更不愿意让迎风冒雪从京师赶来的学政大人失望,所以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找到李敬岩,让他和女儿见一面。此事,前边由学政大人包办,后边的就由易天行负责。
易天行拒绝不了自己的父亲,他也不知道春芽姑娘会不会拒绝那个把她卖掉的父亲。所以,他决定试一试。
只不过过年时分办事总是有些不尽人意,学政大人的官威也抖不起来——明面上的身份不管事儿,能管事儿的身份亮不出来。所以一直等到大年初四的下午,才把缩成一团等着官家施粥的李敬岩找到并拉到城西易府,放进了柴房里。据说是他年前生了一场病,被垃圾场的老鬼姜先生用汤药救了下来,提前送到衙门的救助站。
学政大人也不顾柴房的脏乱,找人给李敬岩端来一碗热汤后就跟他聊了一下午,然后就见他那原本死灰色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趴地上磕起头来。学政大人的话无非三点:你女儿、有钱了、去投奔吧,效果很明显。
他显然已经忘记了,曾是他亲手将那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强行卖掉。为什么是强行卖的?如果奚家不买,那就别等她饿死了,他就要直接砸死。
不过于这种垃圾烂人而言,那又怎么样呢?她身上终究流淌着自己的血脉,闹到衙门滴血认亲都可以,别想着自己过得好了就要摆脱自己的老父亲。
……
易天行并不太清楚李敬岩的心态,他还想着要不要帮着这个烂人做一点儿心理建设:比如如果春芽愿意帮他,该如何洗心革面面向未来;比如春芽心怀怨恨、不愿意理会他,或者根本帮不了他,又该如何面对。他心里明白,春芽不过是奚家卖给或者送给林家的一个小丫鬟,只是林家这边比较倚重她,才显得自由无束。真要花一大笔钱帮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废人,林家未必愿意。
之所以愿意为李敬岩着想,是因为他先前跟那些烂人们询问交流的时候,整体感觉不是特别差。除了往日的劣迹斑斑,只剩下当下的凄惨无助、听天由命,偶尔还能吐出一两句源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忏悔的话语。只是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他每次都只带着几只烧鸡、几个馒头,最多再提上一小坛子劣酒,摆明车马告诉他们自己只是来闲聊过往的,那些人能够吃好喝足已是大幸,哪里敢有更多的奢望?
李敬岩已经年近四十,岂能想不到那位一脸贵气的读书人是别有用心?大费周章地把他从城北的救助站里用马车接出来,却送到柴房里,还专门细心地告诉他早已经不属于他的女儿如今过得有多好,不就是想让他顺杆子往上爬“解救自我”吗?这种心机手段他落魄之前尝试过多少次了,如今“清醒”了好几年之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这读书人根本不知道,完全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把女儿富贵了的消息送到垃圾场让自己知道,自己爬也会怕到林宅门前去见女儿,连老鬼都不会阻拦他离开。
哪里有那么多的绝望?多数不过是希望一再破灭之后的心灰意冷罢了。但凡有一只灯笼引路,管他是红是白,那些自苦沉沦的人都会全力抓住以求解脱。
不过李敬岩在易府的柴房里被关了十几天也没有人再来过问,这让他有些崩溃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