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城外三百里,有些破旧的马车中,秦谊正拿着破旧的《易经》读着。
马车外面,秦伯赶车,田进坐在另一边的车辕上,和秦伯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秦伯也笑着回答,两人的神色,看起来更像是郊游,而不是被贬谪回乡。
道路两旁的密林之中,两队黑衣人相遇,双方便都无声而激烈的撞了上去,交错而过,刀口染血。
有冲破阻拦的黑衣人舍弃同伴,直扑古道上的马车。
田进的眉头皱了皱,跳下马车,长剑出鞘,光华似水,拦住一人。
另一个黑衣人冲了过去,手中匕首无声无息的掠向秦伯的咽喉。
秦伯手中赶马的鞭子似慢实快的朝前点了出去。
马鞭收回,黑衣人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洞,尸体便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听见响动的秦谊掀开车帘,看着黑衣人的尸体,眼眸中的悲伤似乎要流淌出来,最终都化作一声哀长而沉痛的叹息。
放下车帘,隔绝不了这个悲凉的世界。
和田进对上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的抽身而退。
田进看着宛州城的方向冷笑:“哼,好一个中兴之主,圣明之君。”
他走在车边,讽刺道:“不知南岐是不是瞎了眼,选了这么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卑鄙小人。”
车里的秦谊叹息道:“南岐岂会不知,但其他的皇子中,又有哪一个比他更贤明,更合适的呢?”
田进冷笑:“我倒是没看出哪一点贤明,不过是狼狈为奸罢了。”
秦谊掀开车帘,看着田进说道:“进之不可太过偏激,当时的南岐并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且,这些年,他也确实做了不少的事。岂能因个人好恶而无视他人功过?”
田进收敛表情,道:“弟子知错。”
但他的脸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受教的表情,秦谊也看了出来,叹息道:“进之,我知你素来嫉恶如仇,然一个人的善恶又岂是简简单单就能分清楚的。”
“就说此次天灾,南岐究竟是对是错,谁又能说清?”
田进反驳道:“数千万人虽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如此不仁不义,难道还算个好人?”
“但数千万人也因他而活,如此杀人,救人,又岂是简单的‘对错’二字能够说清的?”
田进反问道:“先生这是要以他之功,掩他之过吗?”
秦谊摇头道:“并非如此,而是他身为一国丞相,尽力维护治下安宁,便不能说是他错了。”
田进讽刺道:“既然如此,先生又何必在金銮殿上,忤逆姬环?”
秦谊没有生气,他解释道:“并非是这个道理。我想要为关外三郡争一线生机,是因为我将‘人’放在了国家之前,而他们,只是将‘人’放在了国家之后。”
“就算如此,先生也不认为他们错了!”
“那是自然。”
“那先生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求名?”
秦谊仍然没有生气,解释道:“也并不是。”
“只是,天下七国,之所以数千年来,一直战乱不休,就是因为他们都将自己的‘国’放在了‘天下百姓’的前面,如果他们都能将‘人’放在‘国’之前,哪里会有这么多战争,哪里会有这么多无辜百姓死去。”
田进放下讽刺,问道:“先生这是大道之争?”
秦谊点头:“正是。”
田进反问道:“如果大道之争尚且不分对错,那什么才是对错?”
秦谊愣住了,竟然不能回答。
田进继续问道:“先生以为,自己的‘道’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的。”
“那南岐的道呢?”
秦谊再次讷言。
是啊,如果大道之争都不分对错,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称对错的吗?
自己的‘道’自然是对的,那么,南岐他们的‘道’就是错的。
但圣人都准许人有私心,更何况这种为家为国的‘公心’。
为了自己的国家,就算千般谋划,谁又敢说他们错了?
那到底是谁错了?
秦谊愣住了,是南岐错了,还是圣人错了,或者,是自己真的错了?
车辕上的秦伯看了看自己的老主人,又看了看自己老主人的弟子,笑了笑,回头继续认认真真的赶车。
马车旁恢复了安静,只有马蹄和马车轱辘的声音,在这古道上,简单而重复的回响。
宛州城的皇宫里,姬环摔碎了好几个茶杯。
他额头上青筋暴露,目光之中,怒火中烧,几欲发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定要保住这个老匹夫,为什么他一定要插手,为什么他就不能顺朕的心意一次?”
奢华的书房内,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