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了。
太阳最后一角沉入地平线之下,在鼓楼值守的军士随手拿起号角,深吸一口气,举着号角鼓吹起来。
低沉的声音送走最后一丝光亮,又迎来东山的明月。
眼见黑暗降临,左右营的军士们在点燃了几堆篝火充当光源后,全部钻进营帐中,早早瘫在草窝子上,累得连话都不想说。
从集合完之后的跑步开始,军士们这一天就没怎么歇过,直至刚才吹了号角才散了行伍,这一天算是挨过去了。
“哎呦!这他娘的,在这么下去,我们在战死之前,得先累死!”,一名麻子脸军士有气无力的说道。
另外一名圆脸军士应和道:“哎呦!要了亲命了!什么俯卧撑,仰卧起坐,蛙跳,鸭子步······,何长史都从哪里找到这么些折磨人的玩意儿?”
伙长忍不住了:“我说你们他娘的还不累!还有力气说闲话!明儿给你们加练!我要让你见了草窝子就跟见了你阿翁一样亲!”
麻子脸军士咽下一口唾沫:“得得得,不说了不说了,真要累死在营地里,那要笑死人了!我还是早早安歇吧!我昨晚梦见一个娇媚的闺女,都抱到榻上了,让今早的号角搅和了,我接着梦······”
圆脸军士打趣道:“你小子还梦见娇媚闺女?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
麻子脸军士哼唧一声:“我娶不到还不让我做梦梦到了?那还活不活了?”
圆脸军士:“你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就多砍几个贼人的脑袋,说不定下一次何长史赏女人的时候,就有你小子一个”
麻子脸军士翻了个身:“我,我是没那个本事,能活下来都不错了,还砍贼人脑袋,哎呦!我这腰······”
伙长抓起鞋子甩在麻子脸军士的身上:“你他娘的要是有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去吹了油灯赶紧睡觉!明天寅时二刻还要起来集结呢!”
麻子脸军士哀嚎一声:“我说王伙长,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让我歇会儿吗?我这胳膊啊!我这腿啊!”
伙长抓起另外一只鞋:“你再喊一句?”
麻子脸军士贱兮兮的笑道:“得得得,我去吹灯,您别动火”
伙长将鞋子放下:“这还差不多”
伙长又转头过去问吴仓:“你怎么样?撑不撑得住?”
吴仓点头:“疾医说没伤到骨头,趴几天就好”
麻子脸军士扶着腰走到油灯边,提醒般的喊道:“熄灯了哦!”
“等等!”,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等什么等?急着睡······”,话说到一半,麻子脸军士突然愣住了:“啊!何,何长史······”
其他军士见何果夫进来了,急忙从草窝子里爬起来:“何,何长史,您怎么来了?”
何果夫和善的点头示意军士们坐下:“都不用拘束,训练结束了”
言罢,何果夫走到吴仓身边坐下,看了一眼吴仓的屁股:“怎么样了?”
吴仓挣扎着要起身,何果夫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礼。
吴仓便趴在草窝子里回答道:“回何长史,死不了!”
吴仓这话里颇有些怨气,虽然自己不对,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杖责,吴仓觉得丢脸。
何果夫向随行的牙兵一伸手,牙兵当即从手提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褐色的汤递给何果夫。
何果夫亲手给吴仓喂到嘴边:“喝吧!”
吴仓抬起头看向何果夫:“这是······”
何果夫微笑着回答道:“是三七汤,活血化瘀,对你有好处”
吴仓愣住了:“何长史,我······”
何果夫将三七汤先放在一边:“你叫吴仓对吧?”
吴仓机械的点点头:“是,您知道我?”
何果夫伸手帮吴仓驱走了趴在屁股上的苍蝇:“记得啊!打龟兹城的时候,你就跟着我,那一仗你砍了九颗人头啊!”
“本来要升你做伙长的,但你因为喝醉了和队正起了争执,互相殴打,差点出了人命,军功都被剥夺了,所以还是军士,对吗?”
“何长史······”,吴仓的眼睛湿润了,他没想到,何果夫如此位高权重的一个人,能将自己那点破事记得这么清楚。
何果夫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也是老兵了,是咱们都护府的脸面。你以为我就愿意打你吗?我打你还不是打咱们都护府的脸?”
“你以为我让你早起,让你训练,是为了什么?是故意折磨你吗?不!我是为了让你能更加强悍!平时多流些汗,打仗的时候就能少流一些血!”
何果夫抬头看了其他军士一遍:“你们有些人是从宁胡城开始跟着我的,有些是焉耆城的时候跟着我的,你们走过刀尖,游过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