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怔,也赶紧拱手:“臣愧不敢当。”
“今年已经是建炎九年了,朕也已经二十八九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赵玖没有理会对方,直接继续自叹。“偶然对镜,已有丝毫华发,便是不去看镜子,只看朕身边那些旧臣,也大约能知道自己眼角也多少有了微微皱纹”
“官家!”吕颐浩实在是没忍住。“不可妄自菲薄。”
“朕没有妄自菲薄。”赵玖摇头笑道。“恰恰相反,真因为如此,朕才会这般急迫所谓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吕颐浩微微触动,终于难得黯然,便是许景衡和刘大中也忍不住对视一眼,稍有所思。
而赵玖也继续垂剑坦然以对:“刘卿说的很好,道理很对,但那又如何呢?不做事了吗?况且,朕为什么一定要求什么万世之法呢?你看朕这把剑到底还能挥出去几次便要钝掉?刘卿,首先,朕重发青苗贷、卖彩票、发国债,放下身段与四夷交易,拉拢西辽、蒙古,包括白马那一次把你们撵走,从来不是为了搞什么万世不移,求什么万世景仰,朕不过就是为了北伐,为了收复两河,做个短期预备,以求无愧于心罢了!至于朕北伐之后,即便是一帆风顺,统一了国家,算算也要三十好几了,然后花五六年收拾一下残破的北方,再努力五六年恢复一下大略,给东南减少一些赋税,便已经要四五十了届时身心俱疲,便该直接传位,去太学研习原学了后来的事情,关朕何事?说句不好听的,朕死后,管他泰山崩黄河裂,便是泰山崩黄河裂,又与朕何干?与你何干?咱们活着,只是要尽自己的力气,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而已!”
刘大中听到这里,半是沮丧,半是感慨,居然有了一丝涕泪之态:“臣臣也不知该如何但天下总该有万事之法的!官家,未必须如此姿态!”
“或许有。”赵玖忽然咧嘴笑道。“但轮不到你我来操心朕此时如此剑,满心所愿,不过是希望此剑钝掉之前,能一往无前,斩破桎梏,得见国家一统而已!后来的事,就等到这件事后再说不迟。”
刘大中愈发黯然起来。
而赵玖也直接浑身拖剑而行,走了几步,将要回到案后的时候,大概是觉得自己这番话到底有些萧瑟之意,尤其是在刘大中这种退休老臣那里,就更显得有了过分,却是终于正色回顾:
“刘卿刚才说,天下之财,不在官则在民,朕深以为然。但是,天下之财真是定数吗?田地抛荒在那里无人耕种,跟有人耕作产出粮食,不是一回事吧?金银之物,放在地下,无人发掘,跟发掘出来为人所有,也不是一回事吧?所以,朕素来以为,事在人为,财为人发,若能努力为之,使天下之财增殖不停,这样的话,说不得还是会有一条康庄大路在前的。”
刘大中脱口而对:“那敢问官家,到底如何能使天下之财滋生变多呢,如何走这条康庄大路?”
“当然是原学。”赵玖再度回顾以对。
刘大中愕然以对。
而赵玖也忽然笑靥如花起来:“刘卿不会以为朕对原学的推崇只是为了打压道学与旧党吧?朕跟你说个实诚话,朕真信原学,是真将天下之望放到实事求是、讲功利的原学之上的。”
言罢,赵玖眼见着对方终于再无言语,只是萧索而立,却是拖着剑继续往回走,走到案后,却又有些百无聊赖,便干脆不再入席,而是背着西湖万家灯火,山下诸多惴惴疑疑之辈,拖剑向上,竟然是准备回行宫去了。
周围近臣、班直赶紧扔下宴席,纷纷随从,却不料,正在此时,之前被惊吓走的乌鸦群却是终于纷纷归巢数不清的乌鸦聒噪不停,自四面八方汇集,重归山。
赵玖立在那里,看到头顶乌鸦铺天盖地,几乎遮蔽了整个月亮,也是觉得有趣,继而心境陡然一变,再加上恶趣味发作,便一边负手拖剑循山路向上,剑身拍打石阶清脆作响,一边又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音调慷慨激昂之余隐隐又有几分戏谑之态,以至于在只有雅雀之声的山下清晰可闻,却正是曹孟德尝试下江南时的那首。
诗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