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
东家老女嫁不售,白日当天三月半。
溧阳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后同墙看。
归来展转到五更,梁间燕子闻长叹。
无题李商隐
樱苑的春色是醉人的,杨贵妃终日徜徉于樱花林下,每每忘归。
阳春三月,春光鼎盛,樱花烂漫,粉敷玉琢。一阵微风吹过,飞花遮蔽天空,如烟似雨。
樱花最美的时候,并不是它绽放时的如霞似锦,而是它凋零时的翩翩飞絮。花瓣如雨,片片飘零,落地化泥,婉转凄美,如歌如泣。人生苦短,朝露落樱、祸福难测,死生无常。明知生死不可避免,又何须为之神伤?
“夫物盛而衰,乐极则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世间万事万物尽皆如此。有光方有影,有生斯有死,有繁华兴盛,就必有没落衰微。樱苑精舍钟声悠悠,时间不可留娑罗双树花色荣枯,静寂伤感一时空。繁华也好、荒芜也罢,终将埋没于时间的流沙中。
自从被封为贵妃,杨玉环便爱上了樱花,每逢花季,便整日漫步林间,看着彩霞满天的花海,看着飘零坠地的落樱,万千滋味凝聚心头。
虽然风华绝代,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杨玉环依然是孤独的。
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作为后宫之主,却没有为圣上诞下一儿一女。后宫恐怕是天底下最龌龊黑暗之处,而她却有后宫女人最致命的硬伤。
算上追赠,圣上宗室典籍在册的皇后三人,嫔妃九人,昭仪、婕妤八人,才人十八人。
算上逝去和夭折的皇子,圣上宗室典籍在册的皇子三十人,公主二十九人。
妃嫔和皇子们,人人皆有觊觎之心,纷纷图谋取而代之。如今,杨家虽然权势滔天,恩宠无匹,一旦圣人驾鹤仙去,今日有多少恩宠,明日就有多少横祸。君不见,吕后一党如何对待戚夫人?远者不说,玄宗一朝的宫廷便是一路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从王皇后、赵丽妃、再到武惠妃,从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不是冷宫幽闭而死,就是贬谪赐死。皇宫内院,戾怨血腥。皇室宗亲,已光剑影。
眼见李隆基一天天老去,杨玉环的恐惧与日俱增。子以母贵乎?母凭子贵乎?在这阴森诡谲的深深宫闱,这恐怕是唯一的屏障。没有子嗣,无论今天如何风华绝代,她终究是没有归宿的……
“怪不得流连忘返,果然好景致。我在宫中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也不见你回来,只能亲自出来找寻!”
杨贵妃蓦然回身,只见一位宫装美妇,锦衣霓凰、修长襦裙、丰胸细腰、不假脂粉、淡扫蛾眉,正是三姐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泼辣豪爽,将周围侍女轰走,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虢国夫人低声密语了大半个时辰,道:“小妹,人和事都安排好了,接下来如何操作,就要你拿主意了。”
杨贵妃贝齿紧咬,思忖良久,默然长吁道:“姐姐考虑周全,方案无差,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唯望天可见怜,保佑我们没有选错人。”
虢国夫人杏目一瞪,道:“这事需宫内宫外协同策应,按步实施。为防止他们有诈,咱们姐俩儿也得留一手!”说罢又是一阵耳语。
杨贵妃听罢抿嘴笑道:“姐姐智计无双,就是手段忒毒辣了些。也好,此事听凭姐姐主。”
二人商量完毕,虢国夫人泼辣干练,来去匆匆,倏忽消失在樱林尽头。
……
玄宗和太子李亨用完膳,兴高采烈地回到寝宫长生殿,找寻着杨玉环:“爱妃,爱妃?”
玄宗一掀珠帘,只见贵妃横躺在玉榻上,一双美目直勾勾望着床闱,愁容满面。
玄宗惊讶,道:“爱妃,身体无恙否?”说罢,探手触摸贵妃额头。触手处温凉,不似伤寒着凉。
玄宗关切道:“爱妃,这是怎么了?给朕说来听听。”
贵妃艰难撑起身子,缓缓起身,双目惊恐,神情恍惚:“臣妾刚才南柯一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大汉的戚夫人。被吕太后幽禁在永巷,剃去头发,颈束铁圈,穿上囚徒的红衣,舂米做苦役。随后,被吕太后砍断手脚,剜掉眼珠,熏聋耳朵,喝下哑药,扔在厕所,称为人彘。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
话音未落,杨贵妃嚎啕大哭。
戚夫人之遭遇,乃后宫千古惨剧,玄宗岂能不知,他紧紧搂着玉环,感同身受她的悲恸与无助。
好半晌,杨玉环才止住哭泣,泪眼婆娑地问道:“三郎,若你仙去,请一定带上我,咱们路上相依为伴,远胜留我一人愁苦孤单。我与三郎,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玄宗心如刀割,饶是一代君王,此刻也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