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忆帝京柳永
独孤仲雷的话让裴夫人瞠目结舌、回味许久。
裴夫人系出河东裴氏。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将相接武、公侯一门、冠裳不绝。
裴夫人作为闻喜裴氏嫡女,也不是等闲之辈。夫君独孤仲雷的话虽然言之凿凿,但似乎并没有将其完全说服。
裴夫人回过神后,不屑道:“夫君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对于白复这种庶民来说,要想鱼跃龙门,谈何容易!
太傅虽然德高望重,但如今远离庙堂,天子疏远,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举足轻重。朝廷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人走茶凉。就算白复是太傅的关门弟子又如何,以后谁还会一直关照他?
姜隐农当年倒也是个叱咤风云的厉害人物。如今成了绿林中人,偏安一隅,鞭长莫及。川帮虽经营多年,但其实力无非也就是钱财。躲在巴蜀,依仗剑门关和蜀道天险或能自保,但要想逐鹿中原嘛?哼哼,他的先祖姜维将军都没能做到!难不成,他认为自己胜得过诸葛武侯?
至于青玄道长嘛,我就更看不上了。他当年鸾章凤姿,名动长安,才冠京华,与你姐夫长孙晏行合称“绝代双骄”。被先帝寄予重望,认为两人未来定是国之柱石、宰辅之才。只可惜,不能洁身自好,最后害人害己,远遁巴蜀大山。
所以说,选定之人就真的有天命吗?青玄道长当年何尝不是选定之人!结果怎样?可见命运造化,半点不由人。
不得不说,今日白复还真有几分他师父当年的影子。可即便达到了他师父巅峰时的高度、一般风头无两,又能怎样?
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我就怕青玄的宿命再次降到他徒弟身上,再把我闺女搭进去。”
裴夫人的话让独孤仲雷一声长叹。青玄道长当年惊才艳艳,翩翩风采,自己记忆犹新,也曾是自己少年时艳羡仰慕的榜样。只可惜,京华烟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裴夫人见夫君神情有些动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给女儿选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之人物。作为女人,我却不以为然。
我可不希望女儿嫁给什么移星转斗、改天换日的盖世英雄。在我们女人看来,这些自命不凡的大英雄最是无情。满口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道德仁义,骨子里视妻妾如衣服、视权力如生命。为了权力地位,头可断、血可流、家可抛。
君不见长坂坡前抛妻弃子,江左骗婚的刘玄德呼?其先祖刘邦也是个共患难、难富贵的货色。
古往今来,为了虞姬,不肯过江东的,也就一个楚霸王还落个身死族灭、饮恨千古的下场。
所以,我这为娘的,可不希望女儿成为第二个孙尚香。不想让家族兴衰的责任落在女儿身上,不想让她成为家族争霸天下的牺牲品。
我就想要点实际的,替闺女选个门当户对、诗书传家、知根知底、知冷知热的长安子弟。
无论白复多优秀,庶民就是庶民,哪比得上世家子弟枝繁叶茂、根基深厚。
我爹爹常说:我裴氏一门之所以能有百年基业、声势显赫、彪炳史册,不是靠家族中名卿贤相们的高瞻远瞩、神机妙算,而是在每次重大选择的时候,家族总是把宝押在赢面大的一方。门阀世家人才多、资源广、积累厚、输得起,不管开局如何艰难,过程如何曲折,拼到最后,总是反败为胜、力挽狂澜。
咱们选女婿,也应如是。不能靠赌,还是要把宝押在赢面大的一方。”
这日虎贲军操练结束,杨亦蝉筋疲力尽。思量着今晚就在营内宿舍静养,又怕李璘见怪。匆匆赶回永王府,李璘在外应酬,尚未归来。
杨亦蝉略感不适,服用完姜茶,便让侍女服侍泡汤。出得一身大汗后,浑身通透,方觉鼻塞的症状缓解一些,但可能浸泡时间过长,有几分头晕目眩。
杨亦蝉披上浴袍,推开花棂窗,排风透气。
卧房外的庭院内叠造假山,假山高陡峭峻,笼络起隐,遍多坳坎,在松萝乔卉的掩映下,植立轩堂前。
假山下方的池塘内,原有的几尾游鱼不见踪影。此季节,荷花凋零,碧叶败落,显得池塘枯颓萧瑟。
李璘在外应酬到很晚,才返回府邸。听说杨亦蝉来了,李璘心念一动。
喝完醒酒汤,服下暗格内的药丸,沐浴更衣后,李璘赤裸上身,仰躺在绣床上,伸了个懒腰,有一搭没一搭问道:“杨妹,青城白复可是你师兄?”
杨亦蝉正对镜梳妆,闻言顿生警觉。佯装摘卸首饰,故作镇定道:“是啊,前两天我们在长安的青城同门还一起聚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