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另一种疯,叫被人逼疯。
通常,被逼疯者多半不是因为犯了什么大错,而是有了不合群的想法,做了不合规的事。
可,既不合群,又不合规的事,也往往是明令禁止,不可触犯的。
但,倘若不再律法范围之内,又想让所有人都划清界限呢?
——那也只能是强制洗脑灌输,暗地迫害了。
这大概是每个朝代都有的黑暗,殇沫眼前的年轻将军也必经历过暗无天日的过往。
然,年轻将军又好似是幸运的。
如今,他能站在此处,紧握长枪,护守关隘,就已证明了这份幸运。
殇沫能感受到他眸中的怨恨与戾气,犹如无法浇灭的火焰,不仅刻骨铭心,就连刮骨削肉都难以洗净。
当,人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都在忍受着折磨时,这人必然到死也无法释怀了。
“直到现在,你还很痛恨他们,对吗?”殇沫顿了顿,又低声道:“世间人谁又比谁神圣…谁又比谁高贵呢…他们只是懂得趋炎附势、审时度势,而,你却只想做一个从一而终的人...”
年轻将军,阴笑道:“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有一点还不够准确…当年,那些想要救赎我的人就很高贵,而现下,我又比他们“高贵”罢了…”
殇沫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年轻将军的话,他渐渐皱眉,又在片刻间微松了眉头,“你是指...身份?”
“是的,身份。”年轻将军,说,“如今,我是将军,他们却还是他们。”
殇沫,急促道:“那你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年轻将军,痴笑连连,“我当然不会…若,一个将军想让谁死,总是有些办法的。”
殇沫,迟疑道:“所以,你已杀了他们?”
年轻将军,回道:“杀了…只是在杀了以后,我才突然发现杀错了…”
殇沫又不解道:“杀错了?难道,你杀错了人?”
“并没有,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他们的一根毛发,更不会忘记他们当初的一颦一笑,一姿一容…”年轻将军,说,“我说我杀错了,是因为就算杀掉他们也回不到过去了,亦无法改变任何了…”
殇沫缓缓回道:“或许,他们也不是罪魁祸首,他们也有无法违背的人。”
年轻将军,狂笑,“就算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只见,他将长枪猛然掷地,城楼之上的阁门赫然敞开,众多刀盾兵也现身而出,“曾经,我也以为我能逃离,就算被他们毁掉了脸,毁掉了斗志,还是可以平平淡淡地择一地,度过余生…”
“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人生在世,谁又能无牵无挂...若人可以无牵挂,那人也就不会出生,无法长大。因为,无论是谁,都曾是那个被人牵挂的人…也无论是谁,都由母亲赐予生命,养育长大…所以,只要牵挂还在,任谁都会被命运摆布得遍体鳞伤…”
殇沫的眸光已痴,近乎沉沦的痴,无法喘息的痴。
渐渐的,他的胸口开始发闷,全身也开始冰冷刺痛,他无力抵抗,亦无力反抗。
——他知道年轻将军的话中意,言中伤。
可,他知道又如何呢?
——未经其痛,不知其苦;未经其伤,莫劝人善。
此刻,他只觉年轻将军的声音已不再沙哑、沉重、生硬,仿佛也成了这世间最动听的乐章。
再环顾刀盾兵,他更骤然倒塌,倒塌的不止是他那仅剩的心理防线,还有他的身体。
要知道,刀盾兵是整支军队的盾,又是整支军队的刀。
他们退可守,进可攻,能保全大军,亦能为大军抵挡下最猛烈的攻势。
但凡是刀盾兵就没有不神气的,也不会有懦夫和怕死之人。
然,殇沫所看到的刀盾兵,却是残败不堪的…
他们的“残败不堪”并不在精气神上,而在每个人的脸上和手腕上。
那是深且年长的伤疤,那也是条条露骨、条条绽裂的伤疤。
或许,他们的身体更加“难以入目”,但,总有威严的甲胄遮挡,总有士兵的荣光支撑。
这世上应是没有无痕的灵药,能使得伤疤无痕的,想来也只有爱和信念。
殇沫不知,年轻将军为他们付出过什么,不但能从死神手上将他们抢回,还能给予他们最无坚的力量和足以支撑生命延续的信念。
万般诸事,不仅是个死循环,还能让人一念成魔、一念成神,顿悟超凡。
或许,年轻将军已是神魔,谁都无法净化神魔,谁也无法撼动神魔。
殇沫只想记下神魔的名字,既有幸见到,倒不如将其名,刻入心骨。
“你叫什么?”
“郑言,郑和的郑,一言九鼎的言。”年轻将军微微一笑,又道:“你大概不认得我,但,我却熟知你。所以,我愿意放你过去,甚至,还可以将你护送到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