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还有几日就是年节了,北京城内也愈发寒冷,北风呼啸而过,将文渊阁顶的瓦片吹落,清脆的碎裂声传开,让路过的官员们纷纷绕路而行。
文渊阁最早是明太祖朱元璋下令在南京修建,藏古今载籍,是一座皇家藏书楼,后来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也建了一座文渊阁,大名鼎鼎的《永乐大典》就是在这儿成书的。
正统年间,南京文渊阁因一场大火毁于一旦,自那之后,世间只有一座文渊阁。
其实文渊阁最重要的作用是作为阁臣办公的场所,当然了,文渊阁占地面积不小,也不仅仅只是一栋楼,皇帝、重臣、翰林多在这翻阅书籍讲论经史。
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张居正将书卷交给小吏,自从嘉靖帝搬迁去了西苑,内阁的实际办公场所就迁到西苑直庐,文渊阁就空荡荡的,所以他常年在这儿打转,一点都不起眼。
透过书架缝隙看见一个中年人正在伏案誊抄,张居正知道那是中书舍人顾从礼,华亭人,精于书法,正奉旨摹抄《永乐大典》。
张居正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明年乡试,后年会试,也不知道那厮能不能进翰林院入文渊阁见见这部《永乐大典》。
想起故友,张居正眼神有些复杂,虽然那还是个小小秀才,但这一两年来东南几场大捷都与他紧密相关,甚至可能已经涉入朝局。
出了紫禁城,张居正去翰林院转了一圈,正好取了两封刚刚送到的书信。
还有六天就是除夕,封印休息五日,之后元宵再休息七天,这是明朝官员不多的假期。
第一封是家书,张居正暂且收入袖中,打开第二封信扫了眼落款,华亭钱渊。
迅速浏览了一遍,张居正心中大是疑惑,犹豫片刻后换了个方向,径直去寻了同年王世贞。
“哎,叔大,好久不见。”王世贞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
对于他而言,今年是个好年份,先是父亲王忬进位兵部右侍郎在京中团聚,前几天大司马聂豹被罢官免职,王忬有可能直接上位兵部尚书,上个月王世贞长子王士骐出生,刚刚办了满月酒。
两人本是同年,去年还在杭州碰头,自然关系不赖,张居正寒暄几句后低声问:“椒山在昭狱如何?”
王世贞脸色黯淡下来,“昨日刚刚去探望过,椒山这两年受刑颇重,腿伤不能行,肿硬若木,不能屈伸,不过精神尚佳。”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被关入昭狱已将近两年了,严嵩试图以诈传亲王令旨的罪名将杨继盛绞死,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嘉靖帝也没点头。
“最近朝中没人提起过椒山吧?”张居正试探问道。
“没有。”王世贞有些疑惑,自己和杨继盛关系亲近,但张居正和杨继盛从无来往,这两年都不闻不问,怎么今天却如此关心。
面对王世贞的疑惑,张居正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心里在琢磨钱渊为什么在信中提到杨继盛。
虽然分开一年多了,但两人联络颇为精密,张居正很清楚钱渊的性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到杨继盛这个名字。
“对了,你还记得钱家子吗?”王世贞饶有兴趣的笑道:“当时只以为是个书生,没想到却有将才,杭州临平山一战据说就出自他的手笔。”
“俘虏四百多倭寇,的确是大手笔,不过捷报中说是赵文华和杭州知府胡宗宪吧?”
“嗨,这方面消息你哪里有我灵通。”王世贞笑道:“倭寇猖獗,舍弟如今就在杭州,据说钱展才都成了万家生佛了。”
又聊了一阵,张居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但临行前犹豫再三,低声问道:“元美,半洲公……朝中可有处置?”
“已经两次提审,第一次是廷讯,半洲公性烈如火,说这半年斩杀倭寇愈五千,王江泾一战更是大捷,只因朝中小人作祟……陛下大怒。”
“据说陛下询徐阁老、吕阁老?”
“不太清楚。”王世贞警觉的住了嘴,这位同年归京后一年多了,一头埋与书牍之中,今日问的多是朝中忌讳之事。
张居正笑了笑拱手告辞,出了王府他并没有径直回家,而是绕到了六部衙门不远处。
并没有什么目的,也不是来找什么人,张居正只是有些伤感,三日前,就是在这儿,他和身着布衣的聂豹见了最后一面。
聂豹已年近七旬,日后再难重逢,张居正虽然在京中,但消息并不灵通,不过他隐隐感觉到了诡异之处。
先是赵文华上书弹劾,之后嘉兴大捷,南下督战的聂豹突然回京上书请求致仕,陛下下旨召张经、李天宠归京下昭狱,然后聂豹被罢官免职。
张居正有一种感觉,这一切似乎和远在浙江杭州的那位好友有些关系,这种猜测来自于这半年来那么多封书信,也来自于袖中这封信中钱渊突然提起的杨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