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徐府。
老管家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出书房,吩咐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热毛巾送进去。
看书房门没被关上,徐璠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会儿才推门进去说实话他实在不想进去,今年的日子不太好过,就连正月父亲都没给个好脸。
徐璠隐隐感觉得到,父亲的心情应该是和东南战局挂钩的,前些日子送来战报,南京礼部尚书闵如霖京察中被弹劾致仕,归乡途中被劫杀,满朝皆骂浙直总督胡宗宪,从那之后父亲心情突然略微好了点。
不多时,徐阶在下人的服侍下擦脸净手,下人们鱼贯而出,书房里除了徐阶,只剩下徐璠和徐四小姐。
书桌上摆着一副写满字迹的长卷,徐璠探头看了眼,似乎是一篇碑记。
“午塘就此驾鹤,诚为憾事。”徐阶叹息一声,在他的计划中,闵如霖是个重要棋子,其他的不说,一旦北京礼部尚书出缺,闵如霖是极富竞争力的。
“父亲可要使人将碑文送去?”徐四小姐突然说:“午塘公士林中名望颇高,不如让兄长亲往湖州乌程拜祭。”
徐璠打了个哆嗦,开什么玩笑,礼部尚书都能被干掉……难道我这个内次辅之子的地位还能高过礼部尚书?
再说了,去年倭寇破嘉兴攻入湖州,乌镇、南浔、德清均被攻破,数千青壮被裹挟离海……徐璠感觉两腿有点发软,忙不迭找了个借口。
“呃……父亲,孩儿这几日有病在身……噢噢,是季氏有病在身……”
徐阶给了女儿一个警告的眼神,自从孙女出,这对兄妹就反目成仇,女儿拒绝了不少求上门的书香门第,每天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待在书房里,甚至开始承担徐阶身边部分幕僚的文书工作。
徐阶对女儿还是有愧疚的,看中的夫婿一转眼成了侄女婿……这事已经隐隐传出去了,都快成了京中一大笑谈。
“父亲,湖州、嘉兴那儿太乱,不说倭寇,还有白莲教闹事呢。”
“哪来的白莲教?”徐四小姐冷笑道:“不过是胡宗宪冒白莲教之名脱责而已。”
“但午塘公……”徐璠灵机一动,“让钱渊去,他不是巡按浙江嘛,正好公私两便!”
这个“灵机一动”让徐阶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让徐四小姐怒火中烧……一想到钱渊和侄女在东南卿卿我我就心里憋的慌,再想到钱渊南下又再次名动天下,心中恨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但徐璠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自个儿从女婿那就没占到一丁半点儿的便宜,现在连钱家酒楼都不让挂账了,现在你钱渊为岳父大人跑一趟腿总行吧,就算碰到了倭寇,你身边不是有大名鼎鼎的护卫队吗?
下一刻,夹杂着松江俚语的怒骂声在书房里炸响,徐阶大力拍着桌子,唾沫横飞的破口大骂……徐阶幼年家中算不上富,但徐璠、徐四小姐出生的时候徐阶至少已经中了进士,不大听不懂这乡间俚语。
徐四小姐是闺小姐,是完全听不懂,但徐璠毕竟在华亭县待了二十年,还能听得懂其中个别词。
什么同窗,什么云泥之别,什么虎父犬子,什么废物……
徐阶心里也是苦啊,儿子和钱渊曾是同窗,一个举业无望只能入京荫仕,又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连同样没有正经功名的严世蕃都看他不起,而钱渊奋发图强,文武双全,弱冠之年已名扬天下,日后前程不可估量,就连严嵩、严世蕃这样的人物都要礼遇三分。
不管是什么派系,什么出身,对钱渊本人及随园士子有着什么样的态度,在去年钱渊于嘉兴府力挽狂澜之后,京中官员对钱渊有着一个一致的评价。
此子必然名留青史,日后史册定然有传。
有这样鲜明的对比,徐阶如何不火冒三丈……当然了,钱渊也是有责任的。
去年钱渊突然出手抢走浙江巡按,今年徐阶暗中出手试图通过徐渭和沈炼的关系阴一把……徐阶已经确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虽然明面上没有间隙,甚至正月里,徐府还收到了钱渊从东南送来的年礼,但徐阶和钱渊都心知肚明,两家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了。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徐阶让心腹散播关于沈炼的消息,一石二鸟,试图让钱渊安插在嘉靖帝身边的徐渭失势,又试图让随园和严党决裂,这一计划没有成功……之后钱家酒楼的掌柜公然来徐府讨要徐璠欠账。
徐阶的火气就在这儿,自己这个儿子蠢到这个地步,连两家的关系如何都弄不明白……人家钱展才如何人物,别说你这个岳父,就连我这个内次辅也未必放在眼里。
狂风暴雨的训斥持续了一刻多钟,徐四小姐殷勤的斟了杯茶过来,用实际行动落井下石……徐璠在心里发狠,人家看中的是我女儿,你偷诗词去卖好还有理了!
徐四小姐冷笑着回看着跪在地上的兄长,今天只能算你运气不好了……父亲心里这团火已经憋了好久,终于有机会发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