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随园中多有俊杰,虽然徐渭聪明绝顶,孙鑨家学渊源,甚至有钱渊这样的穿越者,但他们并没有猜中徐阶突然抛出海运代漕运的真实用意。
以海运代漕运,一个不好就要南北大乱,甚至可能掀起民乱以至于动摇国本,钱渊看得出来,徐阶又如何看不出来呢?
徐阶起床梳洗的时候天色依旧未亮,在昏黄的灯笼的指引下他先去了书房,这是他从严嵩独掌朝政后就开始的习惯。
徐阶原本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抛弃这个习惯,但没想到严世蕃死了一年半,严嵩死了大半年,而自己依旧保持这个习惯。
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徐阶在盘算今日南宫之事,对此他并不在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胡宗宪的去职已然是必不可免,甚至很可能会下狱论罪,为此几个门生私下也使了些手段。
关键还是在浙江徐阶的计划中,一方面在松江府另设口岸通商,调任的吴淞副总兵卢斌能派的上用场,另一方面要将宁绍台三府握于手中当然,名义上是握于内阁手中。
而浙江的关键在沿海通商口岸,徐阶知道侯汝谅就任浙江巡抚后很是不顺,被自己那位孙女婿连续几个下马威,如今束手束脚,而调去的浙江总兵董一奎还没什么动静。
浙江官场论权重,无非巡抚、巡按、总兵三人,名义上都是徐阶的人。
徐阶枯干的老脸动了动,巡抚侯汝谅、总兵董一奎是没问题的,而浙江巡按庞尚鹏他记得很清楚,此人是自己半年前的得意门生,东床快婿张居正举荐的。
要不要将此人拿下呢?
徐阶在心里思索,备用的人选倒是有,但李默肯定是反对的如果此次谋划能成功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
天色渐亮,徐阶准备出门,心思又转到了今日的胡宗宪身上攀附严嵩,贪污军饷,厚贿东楼,贪恋兵权,倒要看看你最后是什么下场!
当然,徐阶说不出口还有个理由若非你胡宗宪非要和钱渊同污合流,老夫未必不能容你。
徐阶也知道自己的心态有些失衡,只要听到只要想到那个人,内心深处就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怨毒。
徐阶犹记得,一年多前曾经有一夜,梦中隐隐可见,自己逼退严嵩,清洗严党,迎回众多贤臣,声望一时无二他记得很清楚,那夜就是京中传闻钱渊启程回京的前一夜。
自那之后,突发事件一件接着一件,除了严世蕃意外被劫杀之外,几乎每一件事的背后都有钱渊的影子这让徐阶如何不恨?
出了门上了轿子径直往西苑去,刚刚抵达还没进门,徐阶甚至还没来得及下轿,他最为信任的门生胡应嘉急匆匆赶至。
“师相。”胡应嘉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站在轿边,“师相,昨夜有人投帖。”
“投帖?”徐阶下了轿子,接过门生递来的两张纸细看,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师相,学生去问过冯府、张府,还问了几个同年西城几乎传遍。”胡应嘉保持着气喘吁吁的姿态,“怕是”
“必为随园手段。”徐阶冷笑道。
原因很简单,因为徐府没有接到投帖。
都不用去想,想保全胡宗宪的人未必只有随园,但投帖各处却漏了徐府的只有李默和随园有可能,李默的性子做不出这等事,如此剑走偏锋的手段,倒是符合钱展才的性情手段。
徐阶甚至都知道,随园根本不避讳被别人猜出来。
“师相,今日南宫议事可要变动?”胡应嘉小心翼翼问。
徐阶思索良久才道:“无需变动。”
胡应嘉躬身应是,快步退去。
“此为妖书!”徐阶暗暗咬牙,但看向胡应嘉背影的视线中带上几丝欣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今天的京城有些古怪,特别是当群臣齐集南宫的时候,气氛更是压抑。
没有人寒暄,但眼神交流中都有着看过了?噢噢,我也看过了的交流。
钱渊从来没想过替胡宗宪脱罪,只会考虑让胡宗宪活着从这一点上来看,他还没有完全蜕变成政治人物,其实胡宗宪的死对他对随园来说,是好事。
所以隆庆帝下令南宫议事的时候,钱渊从一开始就没有舌辩群臣的企图,他将功夫用在了棋盘外。
科道言官弹劾胡宗宪,口口声声下狱论罪,想要破局,就要从舆论上下功夫,徐渭的那份妖书就是杀手锏。
这是明朝独有的政治制度或者说是政争手段,先制造舆论,形成潮流后再以大势压迫纵使是原时空中的张居正、申时行、王锡爵也叫苦不迭。
难得出了西苑,隆庆帝很早就到了,他对今日的议事并不在乎,说到底罢免胡宗宪是任何哪一方都可以接受的,而胡宗宪的死活只是他金口一张。
不过,这是隆庆帝除了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如此规模的召见群臣,他希望能看到一些和之前近四十年死气沉沉不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