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胡孝行手中的鹅毛笔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侯汝谅在心里琢磨刚才那吏员鄙夷的神色,看来有问题。
而王本固在措词想继续出门去码头,被叫回来虚惊一场,侯汝谅也太过小题大做了点。
张师爷也发现了异常,丢下笔,仔细打量着吏员。
这三个人都是懵懂的,但在镇海待了四年的胡孝行却是懂行的,当然了,吏员自然是懂,但不会说。
胡孝行在心里琢磨了下,侄儿胡应嘉是元辅的门生,和王子民交好,再说了,侄儿可是和钱龙泉不对付的。
“诸位大人,去年十一月税银十万六千两。”
听到胡孝行的禀报,王本固还没来得及说话,侯汝谅已经盯着吏员,“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税银几何?”
吏员笑着慢条斯理翻开账目,又慢条斯理的说:“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共计收缴税银二十一万三千两白银。”
王本固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好一会儿才一屁股坐倒,颤颤巍巍的问:“怎么会差这么多”
两倍多的差距,朝中不管是户部还是内阁,甚至陛下都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出现王本固的第一反应是,唐顺之这厮这么急着滚蛋,是想把这个锅扔给我?
侯汝谅不这么看,去年十一月税银差额,怎么可能让今年正月上任,二月才执掌通商事的浙江巡按来负责。
“嘉靖三十八年十月,税银二十六万五千两白银。”吏员冲着胡孝行努努嘴,“去年呢?”
胡孝行暗骂一声,你是户房吏员,又是钱龙泉一手安插进府衙的心腹,哪里会不知道,但看侯汝谅盯过来,只能低着头说:“去年十月,税银九万三千两白银。”
这下好了,都快差三倍了!
吏员笑吟吟的接着说:“嘉靖三十八年九月,税银二十七万四千两”
那边胡孝行半响都没吭声,张师爷抢过纸张看了眼,嘴唇抖了抖也没说出口。
王本固想去看个究竟,但有点腿软,侯汝谅还算稳得住,走了几步过去瞄了眼,九万一千两。
超过三倍了!
侯汝谅在心里略略算了算,也就是说,从去年九月到十一月,两年相差了四十六万多的白银,这是个相当夸张的数据。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吏员还在翻着账册,又说:“诸位大人,再往前,去年八月税银二十四万六千两,去年七月二十五万两,去年六月二十六万七千两。”
侯汝谅转过头去手扶额头,人家虽然没把话说透,但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不用想,这吏员肯定当年是钱渊的心腹。
王本固面如死灰,刚才只是脚软,现在手都在颤抖了,他想到的不是税银缺额,而是之后的事
一刻钟后,吏员、胡孝行、张师爷都离开了,只留下王本固、侯汝谅两人在屋内密谈。
短暂的沉默后,带着无限的怨毒的声音从王本固牙缝中挤出,“唐荆川,唐荆川”
对唐顺之还带着敬意的侯汝谅这次没有开口阻拦,唐顺之的突然遁去,将一个烂摊子砸在了王本固这个倒霉蛋手中。
所谓的烂摊子,不在于税银缺额的多少,而在于之后的王本固执掌通商事。
原本侯汝谅以为,就算略略少了些税银,这个锅也砸不到王本固身上,朝中必然追责唐顺之当然只是名义上的,毕竟都已经病重临死了。
但现在,从去年九月到十一月,三个月少了四十六万两税银,这必然轰动京中,不管是户部方钝还是内阁诸公,甚至陛下都会亲询此事,这个锅谁来扛?
当然还是唐顺之。
但问题是唐顺之已经致仕归乡,而且眼看着就要病死了说不定京中还没接到账册,税银还没押解入京,唐顺之都已经睡进坟里了。
再去追责唐顺之有意义吗?
难道去追责随园?
王本固刚抵达杭州就说过,唐顺之可不是随园的人,这不可能是他独立的判断,而应该是京中诸公的判断。
孙铤吗?
但镇海县衙是没有收缴税银的权力的,这个权力始终是在府衙手中,原本的唐顺之,如今的王本固。
钱展才会看着别人将帽子扣在他自己头上?
苦心创立的基业被人抢了,已经受了莫大的委屈,那厮肯背这个锅?
侯汝谅想来想去,还真不知道这个锅会砸在谁身上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抢班夺权致使唐顺之致仕,亲自执掌通商事的王本固,不会被这个锅稳稳砸中,顶多就是被连累。
关键在于,后面怎么办?
“子固还在查账,说不定账目有问题。”侯汝谅安慰道。
“不太可能弄虚作假。”大惊大悲后的王本固情绪稳定下来了,低声说:“唐荆川突然遁去,显然是有意为之,如何会留下这种破绽。”
侯汝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