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师潇羽十六岁那一,师潇羽生日过后的第二。
刚入得祁家还不足三个月的她,完全没有新婚燕尔之欢乐,也没有初为人妇之忐忑,她只是无声无息地沉陷在自己的怨恨与悲愤交织的泥沼之郑
怨此生最敬爱的父亲让她成为了他祁穆飞的妾室
恨身份的落差,让她不得不降心相从
愤骤然中毒,让她不得不在这芳华年纪便直面生死
悲寒香亭下一别,从此萧郎是路人。
那一,江绿衣将一串木槵子手串送给了师潇羽,投桃报李,师潇羽便要去翠芝斋买桂花糕给江绿衣。
而就在她满心欢喜捧着点心准备回祁门时,却听得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师乐家变了。
她想也不想,立即调转脚步,拔足便向师乐家跑去。
这条她平日闭着眼都能走回去的道路,那她却忽然迷了路,怎么也没找到方向这条坦荡空旷的道路,那她却走得跌跌撞撞,满身是伤这条不过数里的道路,那她却走了一整,依旧看不到门口那株亭亭如盖的老椿树。
师潇羽的父亲师乐家的大司命师清峰,在师潇羽出阁之后,便将自己这一整副臭皮囊全部交付给了杯中酒,不理家务,更不理族务。连师潇羽回门,他也没有接见。
其弟弟师乐家的大乐正师清山,在儿子师承徵的挑唆之下,屡屡向自己的兄长发起挑衅,连师承徵也多次无视尊卑,公然挑战师清峰的权威。但师清峰全然不理会自己弟弟的轻慢,也不计较这位阮的恣睢。
是日,清晨,师清山带领族人来向师清峰兴师问罪,厉声指斥师清峰尸位素餐,无所事事,置师乐家的声名于不顾,弃师乐家的祖业于不理此外他还当众控诉了师清峰的多项罪状,并历数了师清峰的多条罪名,桩桩件件,俱证据确凿!条条道道,俱万死难赎!
师清峰的儿子师乐家的少司命师承宫,大为愤怒,他奋起反驳,戟指怒骂,尽管他义正辞严理直气壮,尽管对方之用心已昭然若揭,但没有一个人听他的,也没有一个人与之辩驳,仿佛他的声音是隔绝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仿佛他这个人早已从师乐家的族谱上除名了。
而被发跣足的师清峰因为酗酒过度,早就有些神志不清。
面对弟弟的逼宫,他含眸一笑,道:“清山,咱们来一曲吧,就来那首湘灵怨。和以前一样,我抚琴,你鼓瑟。”尽管此时的师清峰已经气息奄奄,但他的语气依旧让人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师清山莫不一惊,这原是二人配合最为默契的一首曲子。时候,父亲让他俩选择自己的乐器时,师清峰选了琴,师清山选了瑟,二人分别给自己的琴和瑟取名为“十三晚峰”和“西风瑟瑟”。
二人焚香入定,师清峰一如往常那般,拿出那枚“宣和元宝”平钱,在左手大拇指上一弹,凌空越向屋顶,在梁下三尺之处悬着一个铃铎。
只听得“叮铃”一声,那清脆的碰击声,在屋内绕梁回响,久久不去。忽见其一个轻灵的翻转,稳稳地落在了师清峰的琴额上,赫然入目的乃是无字的一面。师承宫眉心一拧,显得非常不安。
师清峰倒并不以为意,安然席地而坐。师清峰膝上横琴,师清山凭几鼓瑟。二人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理曲高手。虽然曲调凄婉缠绵、哀哀欲绝。但一琴一瑟,默契无间。师清峰抚得恣意潇洒,师清山鼓得酣畅淋漓。
飘飘焉,如凭虚御风泠泠焉,若湖心泛雪邕邕焉,如百鸟和鸣铿铿焉,若鼓钟伐鼛戚戚焉,似荻花瑟瑟、夕曛晻晻。
曾经,桑间食葚,湖上采莲每次师清峰都会给弟弟多分一点
曾经,田间斗草,廊下争席每次师清峰都会让着自己的弟弟
曾经,琴瑟和鸣,共收桑榆这是二人幼年偷玩母亲银钗而被罚跪堂前时,二人把臂论心而许下的暮齿之约。
曾经,……
而今,琴瑟在御,夕照孤影唯剩这一缕瑟瑟西风,孤独地吹拂着师清峰这一夜染霜的千丈银发。
终究是哥哥让着弟弟多一点,纵然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做哥哥的也不愿与弟弟以死相搏。
一曲终了,风不定,云已暮,十三峰青,五十弦冷,西风残照,倏然绝响。
残晖一线,斜入晚窗,将这一片霜暮雪浸染得异常渊穆肃杀。
铿锵激越的曲调,伴随着杏娘柔婉轻盈的舞姿,跌宕起伏、沉郁顿挫,恍惚间凌翥于云霓之间,翱翔于杳冥之上。那不绝如缕的袅袅余音、那恍如昨日的寂寂余晖,和那一年那一的情景竟是如茨相似。
“娘子!”
随着松音失声尖叫,乐舞戛然而止。
师潇羽已静静地躺在了祁穆飞在怀里,双目紧闭,仿佛已沉入梦寐之中唯眼角湿润,犹似还带着入梦之前的意识。
杏娘和缃蓦地一惊,她们不知祁穆飞何时而来,更不知其从何处而来。只见其怨恨地瞟了二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