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憬还并没有让盈持等太久,六月底的一天夜里,谢文绍来了。
盈持家的门前有株百年老榆树,很好认,两间老屋,年久失修低矮破败,这两日偏连下了几场暴雨,屋子里头雨水倒灌,汪了一屋子的水,谢母蹲在地下拿着碗盆,正与盈持姐妹一道将积水往屋外舀出去。
谢文绍得了消息,带着人掀雷掣电找上门来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副昏黄的灯下谢母弯腰劳碌的身影,一时错愕不及,心如刀割。
后面那帮弟兄跟得紧,瞧见之下也都“哦哟”“阿娘使不得”“我的娘来”乱叫起来,有的急忙从谢母手中夺过碗来丢开,有的一左一右双双搀扶老人起身,另外已有人两间屋子都扫过一眼,搬来唯一的竹椅侍候谢母坐下,谢母眨巴着眼,委屈的眼泪包在眼皮里。
谢文绍蹲下身,上下打量着他老母亲,谢母唤了声“阿大……”,声音哽咽,怯怯地。
“阿娘,阿二呢?”
谢母摇了摇头,朝李嬷嬷和盈持看了过去。
谢文绍铁青着脸起身,又开始打量起这破陋的屋子,暴跳如雷地在不大的屋里来回踱着。
屋中祖孙三人,李嬷嬷极老,盈持不过是个小萝卜头,小素更小根本不用算。
谢文绍冲着李嬷嬷道:“把我娘和兄弟的卖身契交出来!再给我娘和兄弟磕一百个响头赔罪!你们敢在老子头上耍花招?也不打听打听我谢文绍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们往后还想安生?!”
李嬷嬷被吼得浑身震了震,不安地缩着肩往榻里挪了两下,眨巴着眼,显然被吓到了。
盈持见状直起身来,淡淡地道:“这里!他们是我买下的。”
“什么?!”谢文绍从高处俯视,弹着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小不点儿脆弱的盈持,就像打量一只蝼蚁,谢文绍不禁左右晃了两下脑袋,感觉匪夷所思地想要发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你?是你?”
“没错,如今我是他们的主子!”盈持搁下手中的小盆,淌着积水坐到小矮凳上。
她闲闲地看着谢文绍高大的身形,仿佛能撑满整间屋子,那一脸的阴晴不定,初时略带狐疑,可在听到“主子”两个字之后面容顷刻之间扭曲到狰狞,吼得唾沫星子朝盈持喷过来:“把卖身契交出来!不然我砍死你!你信不信?”
手指几乎戳到盈持的鼻子。
盈持的脸比起谢文绍的拳头大不了多少,岩石般挡住了盈持的目光,原本盈持想伸手拨开那拳头,只又不愿意触碰别人,于是不闪不避,仍淡定地道:“我既然买了她们,自然是瞧着你能用,你认命吧!”
“什么?”谢文绍简直想伸出手指掏掏自己的耳朵,看有没有被什么堵塞了。
“你听仔细了!好好替我做事,我就不会把他们怎样——过个十来年,我自然把他们放回去!”
谢文绍闻言心里发笑,却又堵得有些发慌,他来不及细想这是为什么,只拍得桌子乓乓直响,那桌子本是老榆木做的,极为沉厚,然登时被拍得像立刻要散架似地。
“你在做梦呢!我兄弟人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快点给我交出来,否则我捏不死你!”
“你兄弟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文绍见吓唬不住盈持,怒火登时又蹿上一个新高度,只手往前一伸,一把卡住盈持的脖子,拎了起来,“不见棺材不掉泪!”
盈持猛然被死死地掐紧了脖子,从疼到一瞬间气接不上来,脑中空白,眼珠子快要掉落。
慌得李嬷嬷不顾年迈病弱,跌跌撞撞下得榻来,颤抖着上前推谢文绍,小素拿手中的碗丢谢文绍:“松开我姐姐,你去死!”
却登时被谢文绍的人拉了丢开。
盈持并不太着急,谁知手脚开始不停使唤地挣扎起来。
就在眼睛发黑之时,忽然脖子松了,人往地下坠去,扑通落进水中屁股冰凉,只她能做的完全只能先顾着脖子,抽气时痛得嗓子像烧伤后被刀子在拉割一般,哈吼哈吼似拉风箱,若非长年的素养让她死都要保存体面与无畏,她简直都生出要在地上打滚以减轻痛楚的念头来了。
屋里人虽挤,却仿佛静止了,李嬷嬷扯着衣襟抹泪,除了盈持呛得连连咳嗽,只有小素守着她哇哇地哭喊声,没办法这孩子委实吓破了胆。
好半晌,盈持缓过气来,却还直着脖子,那里似有一块石头梗着。
只见昏暗的油灯下,谢文绍高大的身躯被林憬还揪得死死地,押在地下半分动弹不得,林憬还手中的尖刀抵在谢文绍的脖颈上。
谢文绍带来十来个人都吓直了眼,束手无策一声儿也不敢响。
盈持撑着起来,将翻倒的小凳子摆正,坐下。
可见她一时不发声,被冷静下来的谢文绍便问扭头问林憬还:“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要银子好商量,多少开个价好了,只消不过分,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