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身材羸弱,可语气依旧云淡风轻,出师未捷一个徒弟没有,倒是先开始自称道家先祖,仿佛已经看见了万年后的桃李满下。
不过以道君一点即成仙的本事,自称先祖也毫不为过。
可敖邱却知道,即使陆压道君法力再高深,这本书和这把剑,却也让陆压像这油灯一样,蜡炬成灰。
敖邱接过这本不厚不薄的书,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始终不明白陆压道君的执着,但是上千年的追随培养的不仅仅是对彼茨信任,还有坚定不移的心照不宣。
“您这是何苦呢?”
这是几千年来,敖邱第一次替陆压不值。
陆压并没有回答敖邱的问题,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他:“敖邱,我刚才算出你会与我的徒弟有缘,届时,麻烦将这个锦囊转赠给他。”
他用法力化出一个素锦,递给敖邱。
“这个人有什么特征?”敖邱收下,藏进了前襟里。
陆压笑着摇了摇头:“我如果不知道你信么?”
依旧不甚在意的调侃语调:“不用刻意去找,他会主动去找你。”
“他什么时候来找我?”
敖邱像仔细确认时间地点,他心里藏不住事,陆压的委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上,令他的责任心爆棚。
“或许两年,或许十年,或许一千年,或许一万年。”
敖邱没有再问,只是希望自己在陆压徒弟来的档口,别忘了这件事。
他拍了拍胸口,似乎是保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又似乎是拍了拍放进去的锦囊。
敖邱将目光转向钢铸成的剑问道:“道君,这把剑叫什么?”
陆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恍惚道:“这剑,就叫道合剑吧。”
利剑出鞘,洞口遍布剑华反光的流明。
陆压一手执剑,一手紧握剑鞘,踮脚起身,一身道袍在空中上下翻飞。
他一边念叨,一边在洞府墙壁刻字:“一切万物,人为最贵。人能使形无事,神无体,以清静至无为之意,即为道合。”
字体苍劲挺拔,正峰力透纸背,侧峰笔走龙蛇,偏锋龙蛇飞动。每一笔都铁画银钩,鸾漂凤泊。
语罢,石壁上也出现了他口中念叨的这一行字。
当时的敖邱还不觉什么,只觉得陆压道君对于人力太过于重视,毕竟现在是神仙称王的时代,没一草一木活下去的目的,就是强大和成仙。
而人类只是弱不禁风的蝼蚁,毫无存在的意义。
最后一块石头滚落的噼啪声落下,洞里归于静谧。
“敖邱,我要走了。”
陆压一字一顿,不是商议,不是告别,仅仅只是陈述。
敖邱闪烁着睫毛,明明知道陆压道君化雨中的意思,但是他还是废话一般问出,期待着和心里不同的回答:“您要走,您去哪?我也去。”
话音未落,鼻子已经酸胀,连最后的尾音都带着哽咽。
陆压像千百年前一样,揪了揪敖邱的龙角:“你已经长大了。”
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一位师父,你找到海隐,把这封信交给他。”
陆压轻咳:“我没教你什么本事,你空有一身法力却不知道怎么用,这是我的失职,跟着海隐好好学习,争取变成一条最厉害的大龙!上了九重好好虐虐那些龙族糟老头。”
陆压笑着,那只从未睁开的眼睛弯弯的,但是这笑并不能抚平陆压的离愁别绪。不复健壮的他笑起来失了很多美感,平添几分凄凉。
只在一刹那,黑云压城,本来大亮的白昼瞬间暗了下来。
雷将至,电闪从洞口照亮了敖邱苍白的脸。紧跟着一声雷鸣,敖邱的耳朵几乎失了聪。
他瞪大了双眼,他的四肢不住地颤抖。陆压的身子在不断地闪电照耀下,逐渐变得透明,线条和空气连接处星星点点的亮光纷飞。
那是陆压肉身的碎片,是他即将走远的证明。
陆压的身体一点一点消失,敖邱心都慌了,他环住陆压,努力保留他余下的身体:“您不要,您不要丢下我。”
陆压摸摸敖邱的头,安详地笑道:“你要变强。”
敖邱的怀抱顿觉一空,道合剑“啪”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云散去,洞口的光亮滑入敖邱眼底。可敖邱觉得,自己的世界再也亮不起来了。
他手里的道家先祖遗训被敖邱捏的褶皱,敖邱的心痛极了,就连放血的心口窝的痛感都被无限放大。
这种陪伴后的失去的空虚挤压着他心脏的每一处,用力的碾压他最脆弱的龙筋。
敖邱双腿失了力,在陆压消失的地方跪下,整个洞穴变得寂静而阴冷。
他颓然捡起道合剑握在手心,右手拿着道家先祖遗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