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见渊揣着一道明旨一道密旨出了楚宫。
明旨,是任命他三个月后,南下潘海道临阳城,担任五年一度的秋闱大通试的御射科考官。
暗旨,是任命他三个月后,借南下当考官之机,彻查布防图失窃一案。
宫门前,头发胡子全白的老人,如一根笔直的木杖立在罗见渊身侧。
“王爷,府里来客。”老人扶着小主子,十分缓慢地坐进马车,才接口道,“是宋大人。”
罗见渊眼眸微抬。
“有劳皮匠伯去跑一趟尹府,帮我整整最近还有什么要处理的案子。”他轻声道,“我回府见客。”
“得嘞。”
吩咐后,马车上一时陷入沉默。
老皮匠没忍住开口问:“王爷,太后娘娘是否问起了——”
“问了。”罗见渊靠在车壁上,抬了抬自己的右臂。
“谣言就是谣言,本王人一直在京城,所有人都见着,何曾去过什么岩门?那只是海贼嚣张的妄称罢了。”
少年的声音冷冰冰的,如同他面庞上那张银光闪闪的面具。
老皮匠垂首:“王爷英明。”
马车上再次陷入沉默。
老皮匠再次没忍住:“守卫说,宋大人来时风尘仆仆,想必也是刚刚回京,还没来得及回宋家或先进宫,就先跑来王府了。这,是不是也跟——”
“有关。”
罗见渊轻轻跺了跺左脚,车底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们一直有通信。她之所以选择南下,大概也是怀着找他的目的吧。”
老皮匠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再提话了。
马车路过京畿尹府,老皮匠跳下车;马车到达探幽王府,罗见渊慢慢地下车。
“禀王爷,宋大人已经在藏书阁等了。”
罗见渊漫步走到藏书阁。
四下无人。
罗见渊抚了抚书阁空气中飘荡着的不属于这里的尘埃,仰头。
人上楼了啊。
麻烦。
他抬脚缓慢地登上阁顶,右手扶着乌木扶手。
还没走到顶,顶上的人已经噔噔跑下来了。
那人连披风都不曾解下,里面的墨蓝色官服有些褶皱,额前两鬓发丝飘荡,面白剔透,唇白如鬼。
只有一双黝黑晶亮的眸子表明他不是将死之人或者已死之人。
但那晶亮并不迸发出什么光彩,近看,应该是蕴含不发的,泪光。
罗见渊淡漠的直视站在自己两个台阶上、弯身扶着他肩膀,看起来连呼吸都呼吸不出来的人。
“你听得到我的脚步声?”罗见渊问。
他和她已经在无数个场合下严格练过走路悄无声息了。
如果不用眼睛看,那是没有人能听到,他来了的。
他方才走楼梯一直抬着头看。阁顶的人背对楼梯口,总不能是背上长了眼睛。
那就是他什么时候开始有脚步声,被人听见了。
那人惨白的薄唇动了动:“啊,是的。”
“上去再谈。”罗见渊侧目一眼,“上面书尘少,干净些,也不用担心会吸入太多尘埃。”
宋亭打小就有哮喘症。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罗见渊知道他不是不想回话,而是如果再说话触动嗓子,那估计得在楼梯上咳个半死,然后从楼梯上滚下去摔死。
二人以极为缓慢的脚速走上阁顶,席蒲团对坐。
“你再缓一下吧。”罗见渊双手搭在膝盖上,“免得等下说话你更难受。”
宋亭沉重的吐了几口气,这才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难怪她一直舍不得走,原来是有你这样的好弟弟在。”
“说这个没用。”罗见渊伸右手,抚了抚面具,“姐夫,你现在是寡夫了。”
整个藏书阁陷入极端的静默。
许久连呼吸声都没有一星半点。
宋亭闻此,一时半会儿有些不知道何为呼吸;罗见渊是有意屏息,为了听面对的人还有没有呼吸。
这个人不会把自己憋死吧?
宋亭机械地张了张嘴。
“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见渊低眉,细细地抚平左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云淡风轻:“海寇妄言,谣传扰民而已。”
“不是!”宋亭拔高了声音,这使他立马陷入一阵猛咳,断断续续地问,“你知道,我,我是问……她,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逝者已去,其余的一切,都不舍昼夜如川流向前。”
罗见渊漠然。
“事态不论善恶轻重,还在发展。不会因为她死了,或者追究她死了而改变。”
简言之,不会因为她而改变。
宋亭咳着咳着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