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到底还是去了墓园。初九,重阳登高节,在C城渐渐变成了到城郊半山腰缅怀离世亲人的日子。陆非外婆几年前因病过世,没过一年外公也跟着辞世,丧事是陆家操办,从头到尾方意没有露过面。每年这天,陆非都会带花来此祭拜,他不善言谈,通常是坐一会儿就走。但似乎,今年有方意在,他怎么都不可能安静了。
“我一直跟自己说,只要没看到他们最后一面,陆新知就是骗我的,他们就还活着……“
陆非像看神经病一样,“那你现在认清事实了?”
方意被这句话激怒,她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何况是在父母面前被他指责。“阿非,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才有资格生气,我也一样怪你。如果不是你,我的爸妈就会陪着我。”
“那时我只是请你慎重考虑对我的探视有无必要,怎么你不回来看望外公外婆,也怪我?”
“我回来做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想看到我。”方意委屈哭泣,“我一直让他们到美国来找我,你外婆都答应了,但你外公不同意,说如果他们来找我,就会让陆家觉得他们向着我,他们也不能看着你长大,更怕你以为他们也不爱你。这些年每次我打电话,你外公就是在骂我,你外婆就在一边哭,我才会跟他们赌气说一辈子不回来。”
“这么说来,你离婚出国倒是我的错。”
“你没错,你只是一个几岁小孩儿,所有人都要护着你,优先考虑你。我跟陆新知吵架,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第一句话都是小孩儿还在吵什么,我想告诉他们我吵什么,他们就异口同声让我别那么大声吓到你;最后来劝我离婚都是说,为了小孩儿还是离婚分开了好,看我把你弄成什么样了,话都不爱说。”
陆非确实不想说话,他能说什么,附议说他不该降生于这个世上?
“在你们眼中,我无理取闹,我人来疯,动不动发脾气闹腾,可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陆新知一周工作七天,回家还带着公文,陪我说会儿话都能半路想到疑点跑出去,纪念日、我生日,年年次次都是玫瑰花,却没有一支是经过他手送的。怀你的时候,我产前抑郁,他说好减少工作时间陪我,却还是放不下他的法庭,半夜起来都在弄资料。你出生以后,我照顾不过来,让他转职换工作,他说你爷爷奶奶可以帮忙,多请几个保姆也行,说来说去就是舍不得他的检察院。他爱他的工作,胜过爱你和我!”
陆非听完,有些悲哀地看着方意,他从记事以来就从没喊过的妈妈,说了声:“always.”
方意抬头:“什么?”
“哪怕一次,你试着归因于自己,而不是埋怨别人,或许我都不会如此态度。但你总有理由,错的都是别人。”陆非本以为,有些道理这些年她该自己领悟,但让他失望的是,她毫无长进,“他爱工作,那你呢?你就只爱你自己。”
陆非迎着方意面如死灰的神情步步紧逼,“你们婚姻,是共同选择,与人无尤。结婚前他是你想嫁的优质检察官,结婚后你才发现生活不如你愿,他做的不如你意,你早干嘛去了?你抱怨的那些,他起码做了,你呢?你关心过他吗?你知道他的那些案子和被害人吗,你了解过让他焦头烂额的难题吗,对,你不感兴趣,所以只能他将就你。你兴致上来他就要丢下工作陪你去艺术馆,你不高兴就要扔他的文件指责他不爱你——你想问是不是爷爷奶奶跟我说的这些?你这么多年从不问候他们,是不是怪他们拆散你婚姻,我对你态度不好,是不是他们说你坏话?”陆非笑了,冷笑不止,笑完之后心更累了,“不是,是我记得。可能是无聊吧,我想看多少本子能写完你们的争吵,有没有规律可循,在那几天我要买好食物,最好不要生病。至于我没满月你离家出走、我发烧你第一时间是抱着我去检察院这些,是旁人无意感概提及,不过你说过的你不喜欢小孩儿、生下我以为陆新知就会改变种种,是我亲耳听见,印象深刻,所以时至今日我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没帮上忙’。”
方意摇头哭诉:“那是吵架时说的气话……不是真的……”
陆非只是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方意哭着蹲下。
“你说的我听进去了,我要说的也说完了。今后你回不回来不要拿我当借口。我说过,我不恨你,但仅此而已。”
陆非背身离去。下到山脚,他看到坐在石阶上的路恩。
“你是要好事做到底,确认母子团聚?”他现在心情说不上好坏,但无疑轻松了许多。路恩说得对,他长年积攒着火气。方意的一声对不起,他尽管不愿意承认,但的的确确等了许久,他需要那三个字卸下背负的“气囊”。
路恩打量着他表情,小声说:“我……包落在过来的出租车上了。”
陆非目光扫过去,她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他更愿意相信她是把钱花光了。但路恩说:“这是阿姨买给你的。”
陆非没接,往停车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