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情
那个老人自述名叫黎勇,是京城人士,在京郊有三十多亩地,雇了两个佃农,本来已经生活得很不错了。
老人与妻子育有两子一女,一家人和和美美。然而有一天,一个恶少看上了他的女儿,要强纳为妾室,一家人自然不肯。恶少想要动武,却被老人的两个儿子打伤。恶少记恨上了这家人,反是先去衙门告状,老人的两个儿子被判恶意伤人,双双充军,全部家产,也被抄没。
女儿自觉害了全家人,一时想不来,投河自尽了。老人的妻子受不了这打击,也很快病逝了。只有这老人,心里一直有一口气撑着,求人写了一纸状书,天天守在这县衙门口,已经五年了。
“老人家,不知害你一家至此的,是什么人?”听了这人间惨案,林延泽心中有了些怒意。
这哪里是“刁滑的流民”?这本来只是一个本分的良民,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
“老汉就是死也忘不了那个人!他姓牛,是锦衣卫小旗官,他的伯父,是京卫指挥所司指挥佥事。”老人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声音里充满了恨意。
京卫指挥所司指挥佥事,是指挥使的副官,正四品的官职。一个老汉能准确地说出这么拗口的一个官职,其可信度,就比什么“兴庆侯”高多了。
林延泽又看向田新。指挥佥事这一级的官员,他不是很记得清了,但田新应该是知道的。
“京卫指挥所司里,确是有一个姓牛的指挥佥事,至于他是不是有个作恶的侄子,卑下还不清楚。”田新回答道,但心中已经信了这个老人所说的话了。因为那牛佥事,风评确实不好。
“老人家,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准备好状书,三天之内,会有人来重审此案。”林延泽对那老人道。
虽然看老人的神态不像作假,但他也不会就这么信了老人的一面之词,更不会冲动到现在就跑去找那牛佥事来对质。
更何况,他总觉得这里面有更深的内情。毕竟,一个豆腐担子的冲突,和这种家破人亡的惨案,差别太远了。一个含混不清的“兴庆侯亲戚”,和这有名有姓的“京卫指挥所司指挥佥事”,对比也很明显。
“小昂,你父亲今天在家吧?”也不管老人信不信自己能给他翻案,林延泽转身看向徐昂,问道。
“今天不是休沐,我爹应该在留守司衙门。”徐昂不知道林延泽要干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爹宁国公徐晋安,还担着留守司正留守的职位。
“我们去悦来阁,你派人去请宁国公来。”林延泽对田新道。
田新虽然不知道林延泽打的什么主意,但见他要离开东兴口了,还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叫来一个侍卫让他去留守司请人。
“守仁,你之前知道东兴口的这些事吗?”林延泽心情有些低落,问王守仁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前世是个明君,在紫禁城上飘了一百多年后,更是有成为千古一帝的资质。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宫外的事太无知了。一个一直待在禁宫里的皇帝,仿佛是聋子瞎子,没有自己获取信息的渠道,他能知道什么,取决于群臣想让他知道什么。
“我了解得还不多。之前只是总听人说这里能碰上为民请命的大青天,但听了几个案子之后,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王守仁答道。
“你说,今天这个钱进来的案子,是不是真的?”林延泽又问。
王守仁没有直接回答,说道:“公子心里相比已经有答案了。其实,钱进来是否沉冤得雪,不重要。”
林延泽沉默。钱进来是不是真的被人打翻了豆腐担子,根本不足轻重。最重要的是,这个案子里的“兴庆侯”这个角色是虚构的,那么充其量这就是一件民事纠纷,而非“官欺民”的恶性事件。但偏偏这个小案子经过层层包装,在这些百姓心里,竟然变成了和老汉黎勇之案一样分量的“大案”。
然后钱进来的案子了了,“黎勇”没就又看到了希望。
可得到“正义的审判”的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真正欺压了东兴口这密密麻麻的百姓的权贵,还都安然无事。
而且这些人心里都抱着翻案的信念,他们宁愿像狗一样卑贱地在这东兴口活着。那一丝翻案的希望,让他们不至于走投无路而铤而走险,让他们失去了和权贵正面死磕的勇气。
下一个真正被欺压的人,会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东兴口的一员。他会在这里等上一年,五年,十年。他要么等到心气松了,黯然离开,要么等到老死。可他等不来翻案,也等不到那个欺压他的权贵得到报应。
“守仁,你说谢师傅他们,知道这里的事情吗?”林延泽突然又问。
王守仁摇头,没有说话。
“是他们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林延泽却追问。
如果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阁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