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听这号子,恰好与刚才铁锤敲打之音相合,浑厚的男音与金铁敲击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仿佛听见了刀兵的咆哮,砧子上还未成型的铁器颤抖着,地上的铁屑碳灰被激起不少,澎湃激昂,随着一阵密集的小锤敲打声,尘埃落地。
“好了,干活吧”。
司监一声令下,刚才还慷慨激昂的铁匠,立即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将砧子上已经冷却的铁器回炉煅烧,不时,杂乱的锤击声此起彼伏激荡在铸坊里。
“赵老弟,俺要干活哩,你么事先转转,不过你细皮嫩肉的别磕着哩”,司监憨笑着对赵文振说了这句话后,手中的大锤又开始挥舞起来。
铸坊是军器司最主要的地方,所有的军器都是在这里锤造,而后运到兵库,再由各军队像工部申领运到军队。
铸坊的四周的墙壁和军器司的院墙一般高,都有丈余,但房顶却是和墙壁分离的,由一圈水桶粗的柱子撑起,房顶和墙壁之间留有三尺来宽的间隙,保证了铸坊内空气的流通,这也是这里有这么多火炉,温度却比外面高不了多少的原因。
虽然刚才欢迎的仪式热情高涨,赵文振可没有以此就认为自己得到了这些铁匠的认可,刚才所为完全是因为司监的命令,而在司监憨厚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一丝的轻蔑,能够从一名铁匠爬到正四品的司监位置,只会打铁是不可能做到的,而他刚才的所为也证明了在这里自己是老大。
赵文振从左首的位置,一个个砧子看下来,忍着烧碱刺鼻的气味,跟挥动铁锤的工匠们保持着不会打扰的距离,暗暗惊叹,光靠捶打就能造出如此精美的兵器,实在是难得,单单一件拿出都是可以陈列,只是铁器容易锈蚀,后世存世的实在不多。
司监侧眼看了赵文振一眼,见他并没有退出铸坊,还一个砧子一个砧子的看着,昨日看到宫里送来的密令,说是让自己配合这位状元郎,还要有求必应,让自己配合一个书生,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也没有派人迎接,故意让这新来的少监到铸坊来见自己,自己受不住可能就回去了,不然以后还得伺候他,这里可是连身经沙场的将军都待不了多长时间,烧碱的气味比起死人的血腥气,要烈不少。
可这绣花枕头一般的人,从进来到现在都有两个时辰了,还能忍住,莫非他的鼻子不通气?想着这般事,砧子上的铁器已经有两三锤砸偏了,本来快成型的铁器生生被砸出一个豁口来。
本来心气不顺的司监,见铁器被打了个豁,停下抡锤的手在拿钳的那匠人头上扇了一巴掌:“你他娘的怎么钳的铁”。
转了一圈又回来的赵文振刚好看到这一幕,两人目光碰触间相视一笑:“赵老弟,让你见笑了,俺们都是粗人,跟你不一样,文绉绉的话不会说”。
刚才赵文振转了一圈,也问过一些铁匠,虽有不言语的但终归能碰到个话多的,大致了解了这司监的为人。
“龚大哥说笑了,那些文绉绉的话语只是装出来的,哪里比得上龚大哥这般的豪爽”。
能够进到大梁军器司铸坊的匠人,都是九品内的铁匠,除了有一身的力气,经验才是最重要的,民间有一句俗语,“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能排在第一位,就能知道不是常人想干就能干的,除了忍受烧碱的气味,还有火炉的烘烤,不过入了军器司的打铁匠,所拿的月奉可是相当于六品官职的俸禄,所以这军器司在天下打铁匠的眼里是宛如圣地一般的存在。
这龚连成虽然脾气暴躁,时常打骂手低下的工匠,倒是平常待他们却是极好的,每每发了月奉都要请铸坊里的兄弟喝一顿酒,而他打铁的艺业更是公认的第一人,作为铸坊唯一的一品铁匠,这一点毋庸置疑。
一阵钟响,铸坊里的铁匠纷纷放下手中的锤子铁钳,往外走去,龚连成脱下牛皮护衣,随意搭在一旁立在地上的锤把上,走到赵文振身边道:“赵老弟,午饭时间到了,我就先去吃饭了”。
原来刚才的钟声是这意思,赵文振见龚连成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快走了两步跟上:“龚大哥,不知可有小弟的份?”,龚连成停下了脚步,笑道:“这里猪肉炖白菜管够,就是这粗茶淡饭的怕老弟你吃不惯,还是回家去吃好些哩”。
赵文振也不管龚连成说什么,抢先走了出去,跟着匠人来到了军器司的饭堂,因铸坊铁屑灰尘较多,所以饭堂的位置在军器司的最里面,这里跟外面相比要干净的多,至少青石地面还能看出本来的颜色,从运河里引进来的一根管子下聚集了从铸坊出来的铁匠,洗着身上汗液和灰尘混合物,如墨般的黑水从墙下的一道沟渠中流出。
有人盛满一桶水从头上灌下去,身上仅有的大裤衩子被浇透,洗去铁泥,原本的面容显露出来,此时饭还没有好,几个年轻的铁匠趴在饭堂的窗口上,调笑着厨房里打饭的年轻娘子,赵文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野蛮而又真实,比起朝堂,这里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欲望、职责、悲苦表现的淋漓尽致。
龚连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