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的一番气话,就连叶秉林也乐得成全他,看来他在公司里当真已是个废物。他把辞职信和钱拿在手里,沉痛伤心,话也说不出来,老泪纵横。
就在那天下午,叶骞泽来到向远的办公室,欲言又止。
向远给他倒了杯水,坐到他身边,笑道:“我最怕你这个样子,究竟有什么事?”
叶骞泽轻声问:“我听说陈师傅要辞职,你让他走了是吗?”
“原来为这桩。”向远露出了然的神情,“你觉得我做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向远,陈师傅说的是气话,你不会看不出来。”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怪他的主任,还是怪他的班长?他们也没错啊。我答应过你,除了闹事的,绝不驱赶任何一个老员工。我也并没有食言,是他自己适应不了现在的形势,主动要求离开。”
“总不至于没有办法吧。他做不来车间的活,那就给他换个岗位,江源那么大,就没个安置他的地方?向远,让他回来吧,我去说,他会答应的。他这么大年纪了,小孩也不争气,没了工作,一点依靠也没了。”
“当然,江源安置下一个陈有和不是问题,可他能做的岗位他愿意做吗?如果我为他破例,下一个陈有和出现又该怎么办呢?别人心里会怎么想?都安置好了,那改革还有什么意义?”
叶骞泽一时语塞,但仍未放弃为陈有和争取,“他是不一样的,陈师傅他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了,我们不能这么对他。”
“你看你,就知道为别人操心,自己嘴唇说干了都不知道,喏,喝口水吧。”向远微嗔地把水推到叶骞泽面前,见他抿了一口,依旧心不在焉,只得继续说,“说到和陈有和的交情,骞泽,你爸爸难道不比你心里有数?辞职信是他亲手签的,你知道为什么吗?任何事情必须要有它的规则,而规则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出于朋友的道义,可以适当在规则外帮他,但是出于公司的立场,就让他走吧。公司现在在发展,每迈出一步,不可能没有代价。不破不立,这就是我没有挽留他的原因,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可以去把他请回来,但是,你觉得你做的就是对的吗?”
叶骞泽疑惑地看了向远很久,“我说不过你,但是,向远,你怎么就能时刻算计得那么清楚?不破不立?对于滕俊,你也是这么看的?还是你对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理智到冷血?”
说到滕俊,向远眼里难以察觉地一黯,对于被开除的结局,一直坚信自己没错的滕俊很难接受。他在向远面前一句话也没说,但向远没有忘记这个朴实本分的小伙子当时眼里的失望、委屈和愤怒,当然,更忘不了向遥流着眼泪的指责。
向遥一直说她自己太傻,不该相信向远真的会为她着想,会帮滕俊,原来向远一手提拔滕俊,再让滕俊滚蛋,这一切都无非是个阴谋,是向远在证明自己可以把人高高捧起,也可以让人摔得更痛。
拉着滕俊离开的时候,向遥把自己的辞职信也扔到了向远的身上,“我不干了,你让他走也行,我跟定他了,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是向遥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向远把手覆在叶骞泽的手背上,叶骞泽的手比她的凉。
向远说:“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可以,骞泽,否则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叶骞泽转过头去,深深吸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翻手回握住向远。当时他们都没有想到,陈有和离开公司后不到一星期,由于过马路的时候精神恍惚,在家门口不远处被一辆运砂车撞上,当场气绝身亡。
接到丧报,叶骞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向远独自代表叶家和江源前往灵堂拜祭,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家属身边,就像没有看见那些仇视和敌意的眼光,认认真真地给陈有和烧了三炷香。
陈有和的死让叶骞泽好几天都无法从一种难以名状的难过中抽身,向远下班回来,无论多晚,都看到他书房虚掩的门里有光线透出来,可是里边一点声音也没有。
叶骞泽一向喜爱独自静坐看书,但是婚后,他就把阅读的地点从书房换到了卧室,经常是一边倚在床头挑灯夜读,一边等待晚归的向远。向远知道叶骞泽微闭的房门是一个无声的信号,他始终难以解开心结,但她并不急着解释,又或者,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需要解释。
一连几天,向远都是熄灯入睡了一阵,才察觉叶骞泽回到房间,躺到她的身边,两人均是无话。有时向远会在半梦半醒之间将脸轻轻偎在身边那个人的肩头,他总是背对着她,说一句:“睡吧,别着凉了。”
向远觉得,每个人都有让自己想通的方式,叶骞泽是个重情的人,他为了陈有和的事心情低落她并不意外,这个时候让他静一静,也许不是件坏事。
过了一周,向远听说叶骞泽要求行政部以因公身亡的待遇给陈有和的家属发放抚恤金,心里虽觉不妥,但转念一想,算了,说不定这样可以让他心里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