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远叹道:“陛下是怕你到了三司还要再受辱,损我陆氏的颜面。如今柳明嫣和朱芷凌都巴不得你活到三司会审的公堂上,逼着你咬出为父和你的弟弟们,好趁机对我陆氏发难。陛下智慧过人,相人无数,岂能不察。此二人若是再步步紧逼暗做手脚,只怕还会节外生枝。所以陛下才命老夫今夜就过来,免得夜长梦多。你想想,今日押你来的是澄浪将军,亲自看守的也是她。她平日里只听命于朱芷凌一人,若无陛下旨意,她岂能放我进来?难不成还是朱芷凌许我带了这酒进来么?”
陆文驰想到门口的铁花,又细细琢磨了一遍,觉得父亲所言句句皆在情理之中。不由长叹一声,道:“罢了,孩儿写了便是。只是此处并无笔墨……”
陆行远早已从肥大的袖子里掏出了笔墨递了进去,边递边动情地说:“是为父对不住你,儿啊,父亲也是为了陆氏被逼无奈。只愿来生你能再投个更好的人家,不要再与我做父子了。”
陆文驰不再言语,铺开笔墨,开始奋笔疾书。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写完满满的两大张,细细又看了一遍才递给父亲。
陆行远接过罪状,轻轻地吹干了墨,也在灯下看了一遍,才小心地叠起来收入袖中。又是一脸的悲苦状地将酒壶递了进去。
陆文驰接过酒壶,揭开壶盖就着烛下看了一看,只见隐隐有些碧色,却很是浑浊。不由悲从中来,叹道:“想我陆文驰富贵一生,最后饮的却是这般的浊酒。”
陆行远一愣,顺口答道:“酒色是浊了些,滋味却是好酒。”
陆文驰看了看父亲,又问:“父亲当年将毒酒递给兄长饮下之时,兄长可说了什么?”
陆行远摇了摇头。
陆文驰道:“也罢……那儿子也什么都不说了罢。”仰起脖子就着壶口咕嘟咕嘟将整壶酒灌下,冲着父亲深深一拜,称:“儿子惟有在地下祝祷父亲大人身体康健,平安顺遂。孩儿不孝,就此拜别,父亲大人,请回吧。”说完,便蜷回墙角,背向着陆行远,再不肯说话了。
铁花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估摸着已是三更过半。里间狱卒们鼾声大作,正熟睡得紧。忽然牢门由里向外被轻轻地推开,出来一人,身着一袭乌黑的斗篷。
那人走到铁花跟前,递上钥匙,吩咐道:“过一会儿去把酒壶给收拾了,不要留了痕迹。”又从袖中掏出陆文驰方才写好的认罪状交给铁花道:“明日一早,去把这个递给朱芷凌就行了。”
手中如变戏法一般地在脸上抹了几下,揉下一张精致的面具,露出来的却是杨怀仁的脸孔。
杨怀仁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抱怨道:“朱芷凌这个废物,我把戏都安排到这份上了她还拖泥带水唱不完,倒要我三更半夜地来替她擦屁股!又折腾了我一夜,乏了!”
说完又叹道:“我原不知陆文驰是这么个可怜家伙,也算是他投错了胎。同是伊穆兰的刃族,我若是他老子,必不会养出这等熊样来。只是这伊穆兰的子孙输给了苍梧国的,倒真教人有些不爽。”
像是在说今日陆文驰于抚星台上败于苏晓尘之事,但又好像不是。
铁花只笑了笑,恭恭敬敬地低声道:“请大管家好好休息。”
杨怀仁满意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转身便消失在竹林中。
清晨,来仪宫鼎香殿。
一个新来的小宫女正默默地扫着炉中的金缕香灰,她轻柔又仔细地用毛刷把香灰拨到一方铜砵里,再郑重地盖上了盖子。
听老宫女说,这香灰是不可以就这么丢弃的,须得归到一个大瓷盆里,待到每月满月之时,再拿到宫殿后面的角落里拿土掩埋起来。
久而久之,殿后便有了一个小山丘。风过之处,淡香飘逸。但所有的宫女都不敢靠近那里,更不敢踏足上去。至于理由,没人敢提。
有时没人敢提的理由,便是最震慑的理由。
小宫女蹑手蹑脚地捧着铜砵低头向殿外走,生怕吵醒殿内尚未起身的明皇。忽然迎面急匆匆踏进来一个人,和自己撞了个满怀。铜砵整个倒扣在小宫女的身上,蝉翼般轻薄的宫纱立时被香灰中的余烬烫出无数个小洞。
宫女抬头一见来人,惊得立时跪下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望殿下恕罪!不知是否撞伤了殿下?”强忍着身上肌肤已被烫得火烧火燎,只管磕头。
朱芷凌瞪了宫女一眼,正要发作,忽闻殿内明皇一声传来:“何事喧哗?”便低喝了一声:“下去。”
宫女顾不得肩上已是一片红肿,端起铜砵忙逃出殿去。
朱芷凌小心地抚了抚自己隆起的小腹,又正了正顶上的双鱼金丝冠,才走入殿去。
明皇一见是她,皱起眉来。
“你怎么来得这样早。”边说边坐起身来,唉了一声,言中带了几分不悦:“你可是为陆文驰的事而来?”
“正是。”朱芷凌低眉道。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