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一触即发之时,李隆基忽然登门,顾青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来拜寿的。
如今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明明都知道彼此在厉兵秣马,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了。
李亨在堂而皇之地下旨令各地藩镇兵马勤王,顾青也堂而皇之地下令安西军分三路开拔迎敌,而在京城长安,三万朔方军被留守的安西军死死地压在皇宫里,谁敢走出皇宫一步便是不死不休的血战。
向回纥借兵失败了,借史思明的叛军牵制的意图也失败了,最后连突袭刺杀的下作手段都使了出来,终究仍是大势已去。
剑拔弩张的关口,李隆基的突然造访,显然双方的关系已到了摊牌的阶段,各自已将筹码押了赌桌,接下来便是胜负由天了。
“卿本唐臣,天家待尔不薄,为何咄咄逼人,欲行大逆之举?”李隆基叹息道。
顾青笑了笑,招呼下人呈酒菜,然后为李隆基斟满了酒,端杯朝他一敬。
李隆基没动弹,如今彼此的关系已不是能坐在一起喝酒的关系了,在这座王府里,李隆基不会喝一滴水,不会吃一口菜。
顾青也不介意,自顾饮尽了一盏酒,朝李隆基亮了一下杯底。
“陛下的眼里只有皇权,只有天子宝座,您只在乎谁坐在面,却不在乎坐在面之后应该做点什么,臣不得不说,从认识陛下的那一年开始,臣对陛下很失望。”
李隆基一怔,很少有人在他面前说话如此不客气,开元天宝四十余年,他越来越习惯了朝臣们的阿谀奉承,也越来越听不得逆耳的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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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李隆基神情又变得颓然。
是的,别人不敢说的话,顾青敢说,从实力来说,顾青与李隆基是平起平坐的,不久的将来,他或许还将是李唐百年王朝的掘墓人。
“你不是天子,不知天子的难为,若你坐在那个位置,也不会比朕和亨儿做得更好,也许只会更糟。”李隆基冷冷道:“一国之君,朝会时面对千朝臣,他们各怀各的心思,有的自成党系,有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有的尸位素餐,还有沽名钓誉者,逢迎无能者,阳奉阴违者……”
“这些人,朕不但不能杀,还要用他们,时刻盘算着平衡朝局,盘算如何打压拉拢,朝堂稳,天下才稳,朕登基四十余年,每日就是这般盘算度过的,也亲手开创了盛世,顾青,这样的本事,你有么?你以为坐那个位置你便能做得比朕更好?”
顾青叹道:“你只顾着盘算朝堂,却忘了维护天下,你太忙了,忙着算计人心,却看不见百姓的疾苦,所谓盛世不过是前人栽树,而你,败掉了太宗高宗武后这些先帝辛苦积攒下来的国本,明明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为何从你嘴里说出来,却那么的沾沾自喜呢?陛下,一场叛乱而已,便令盛世基业土崩瓦解,你所谓的盛世为何如此脆弱,这个问题你难道不明白吗?”
李隆基勃然大怒,亲手开创开元盛世是他此生唯一值得炫耀的事,这件事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任何人否认他创下的盛世,便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竖子狂妄!尔竟说朕的盛世是前人栽树?开元之初,朕有多辛苦你不知么?”李隆基暴怒拍案而起。
顾青却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满朝歌功颂德,民间卖儿卖女,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谋逆之前,有一位诗人路过奉先县,见到官署里的官员地主们盛宴满堂,而外面的乡野里饿殍伏地,于是他写下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陛下,这句诗你应该深深记在心里,好好品味一番,你口中的盛世究竟是何模样,不应在朝臣们歌功颂德的奏疏里,不见民间疾苦,你只是活在自己想象中的盛世里。”
李隆基脸色铁青,鼻孔张大,使劲喘着粗气。
“朕不信!定是你恶意编排,乱朕之心,朕亲手创出的盛世,怎会是这般模样?”
顾青无奈地叹道:“陛下,臣不想与陛下口舌之争,当初陛下逃出长安城,一路所闻所见,难道也不信么?”
盯着李隆基的眼睛,顾青冷冷道:“陛下,你已经老了,安安心心在宫里颐养天年吧,天下事,自有臣为陛下分忧。”
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声霹雳,李隆基脸色苍白地重重坐了回去。
不臣之心已经不需要掩饰了,就这样当着面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你……果真要反吗?”李隆基吃力地道。
顾青苦笑道:“天下人都觉得臣会反,但臣真的不想反……”
拎了个蒲团坐到李隆基对面,顾青盘腿坐下,斟了一杯酒递给李隆基,道:“陛下今日若有暇,不妨听臣说说心里话?”
李隆基心神俱乱,下意识接过了酒,然后一口饮尽,饮完后才惊觉不该喝这杯酒,若顾青在酒里下毒……
然而顾青却神色坦然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