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天无疑是杨铮有史以来遇见的最不像象棋大师的对手。

他，满身疲惫，裤脚上还有着洗不净的泥土。

他，手指粗大，第一次使用电子设备时，他的双手在发抖。

他也明明比自己大上好几轮岁数，但面对着自己时，他脸上永远带着谦卑。

岁月洗净了繁华、尘埃，但是却洗不净他眼睛里的苦难。

那一双浑浊的眼睛，不但写满了故事，也装满了杨铮从未见过的人生。

他，还是英雄吗？

还是那个敢在几十年前，以一人之力挑战国国际象棋高手的华夏英雄吗？

没人知道，杨铮不自觉的望着台下。

那些慕名而来的，那些曾把吴明天当成英雄的人们啊，他们望着台上笨拙且又滑稽的吴明天，他们眼里仿佛都充满着失望。

吴明天花了许久时间，才学会如何用电脑下象棋。

这又导致他在面对着电脑屏幕时有些紧张，又有些彷徨。

吴明天低着头，望着五颜六色的陌生屏幕，脸上畏惧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可怜的孩子，那一抹抹一闪而过的失落，又很清晰的被大屏幕捕捉，没有任何遮掩的定格在所有人眼前。

但不知为何，吴明天脸上的明明很丢人的失落，又让不少上了年纪的男人莫名觉得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也不知道，是谁在叹息，

一声低沉的“唉”，让这场本该备受瞩目的表演赛默然地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

仙人指路，是职业棋手最喜欢用的开局。

因为仙人指路明面上其实藏着两层意思，一层是试探，一层是谦让。

但吴明天这手忙脚乱的仙人指路，既没有试探，也没有谦让，他就像是街头老汉偶尔看了几场职业棋手比赛后照猫画虎的样子。

他很纯粹的对着杨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份淳朴的笑容，杨铮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

杨铮的应对方法，也是同样的仙人指路。

他们两这并不华丽的开局，就像街头两个臭棋篓子一样随意且又潇洒。

但杨铮不是臭棋篓子，吴明天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两身上都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

这两手仙人指路随着后面两步的跳马和走炮，变得杀气腾腾。

杨铮没有留手，虽然他敬重着对面的棋手，但他也认为表达尊敬的最好方法就是不留手。

但对面的吴天明，却好像在忌惮着什么。

他一直都在防守。

他似乎忘记了，过分的防守，只能注定最后的败局。

他就像一只老掉牙的猎犬，明明有着辉煌的过去，但为了守护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最终它也只能低声嘶吼。

而杨铮也像是正处壮年的野狗，面对着这只老掉牙的猎犬，它龇牙咧嘴。

老猎犬似乎畏惧着野狗，它不停的后退，让野狗得寸进尺的掠夺它的地盘。

明明老猎犬还有着爪子和几颗没有落下的牙齿，但它却似乎忘记了如何去攻击。

它一退再退，最后又无路可退。

它低下头，喉咙里似乎在为过去而悲鸣，但它抬起头，眼里又似乎有着不可进的理由。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野狗慢慢逼近着猎犬，四周的羊群也在发出嘶吼，它们似乎也在期待着老猎犬能恢复曾经的勇猛，为了它们再一次去战斗。

但老猎犬没有去如他们所愿去战斗，它只是蜷缩着曾经让无数野狼闻风丧胆的双爪，给了对面那头野狗一个和善的笑容。

或许老猎犬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时代大概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但它又必须去为了一些东西，一些执着要去面对着这头年轻力壮的野狗。

当野狗逼近了猎犬，它忽然又发现，在老猎犬瘦弱的身躯后，藏着一窝嗷嗷待哺的小狗。

这群小狗生的五颜六色，稀奇古怪。

很明显它们不是老猎犬的孩子，但这群小狗却好像一直都在支撑着老猎犬风烛残年的后半生，它们望着这头野狗，他们愤怒的伸出了还没长成的爪子，仿佛想要保护着这头老猎犬。

但它们实在太渺小了，无论是个头还是喉咙里的声声嘶吼，又或是它们挥舞着它们小爪子愤怒的动作，甚至还不如一旁围观的绵羊热讽冷嘲。

“为什么不进攻？”野狗没有继续霸占着老猎犬仅剩不多的地盘，它只是停下了脚步，问出了羊群一直都在质问老猎犬的问题。

“因为，我答应了他们，不杀生。”老猎犬丢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答案。

“可是，不杀生，就赢不了这场战斗，也无法让你回到曾经别人向往的过往。”

“回得去回不去又如何呢？”老猎犬释然的笑了，他看着这头风头正劲的野狗，它又说道：“就算回得去又如何呢？这个时代，可从来都不属于我。”

“那这个时代属于谁…”

“属于我的身后，也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