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清哑方初被那些文人围着,指点墙壁上大幅织锦《烟雨江南》,他不禁担忧:若不能谨慎处置玉瑶长公主,等郭织女怒斩织机的事传出去,只怕御史们要纷纷弹劾,天下士子都要群起抨击。
方初一心多用,游目四顾,忽见顺昌帝和林世子来了,忙扯了清哑一下,低声耳语道:“皇上来了。”示意她过去迎驾。
清哑不想和皇帝对面,叫他去,反正她是女眷。
方初怎放心将她留在一群男人中间,可又拗不过她,想了想,对七十多的许翰林拜托道:“晚辈有些事要去处置,拙荆在此相陪。今天来人众多,还望几位老大人照应拙荆一二。”
许翰林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你只管去。织女同我等在一处,不会叫人冲撞了。”他们都是年高有德的学儒。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
方初对细腰和巧儿各瞅了一眼,挤出人群,又命小豆子等人警醒些各处照应,才去见顺昌帝。
顺昌帝见韩希夷也在场,命方初叫上他一起,往二进院内书房说话。
落座后,顺昌帝问:“怎么郭织女不来?”
方初忙回道:“小人见皇上微服前来,不敢惊动。若我夫妇二人同时离开,必定引人警觉,故此她就留在前边主持了。”
顺昌帝嗯了一声,没再追究。
丫鬟送进茶来,方初忙亲自奉茶。
顺昌帝接过茶盏,问:“你伤好了?”
方初道:“托皇上洪福,已经快好了。”
韩希夷也托了一盏,送到林世子面前。
林世子对他微一霎眼。
他不明其意,感觉不大好,心下忐忑。
顺昌帝喝了半盏茶,放下茶杯,正容道:“方初!”
方初忙起身,应道:“皇上有何吩咐?”
顺昌帝道:“玉瑶长公主任性妄为,你受委屈了。原本朕要处置她,但,朕有不得已之苦衷,无法处置。你,可能理解?”
方初忙道:“当日小人就说,长公主不过是试探小人是否坚贞,后来放了小人。皇上想必已经责过长公主了,不必再处置。”
顺昌帝道:“朕命她去皇家寺院修行。”
方初就不好接话了,这不是他可以评判的。
皇帝说是征询他意见,不过是做个样子。
谁还敢对皇帝处置不依不饶?
他不禁疑惑:皇帝到底有什么苦衷,不能处置玉瑶?
顺昌帝又道:“至于那侍女和侍卫,还在查证中。你放心,不论牵扯到谁,朕都不会轻饶,定会给你满意交代。”
方初便跪下谢恩。
顺昌帝命他起来说话。
韩希夷垂眸,不明白皇帝为何叫他进来。照说,皇帝对方初说的是皇家隐秘事,不该让他这个非当事人旁听才对。
难道是玉瑶公主……
他心急,不知有什么下文等着他。
接下来,顺昌帝话锋一转,问起二人对革新的看法。
韩希夷和方初对视一眼,均恍然大悟——
原来皇上是为这件事来的!
方初早斟酌过这个问题了,因此胸有成竹。
他道:“皇上,我们织锦世家并不怕交出织锦经营权。近两年,方家、韩家等世家子弟纷纷参加科举,就是做好了入仕的准备。皇上推行新政,我等绝不会反对。不过,既然皇上问起,小人有句忠言。”
顺昌帝道:“你说。”
方初道:“士农工商,‘士’可是排在最前面。”
顺昌帝问:“你的意思是?”
方初道:“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士人管理天下百姓。我等商人,正因为受官府和朝廷管制,才不敢恣意妄为,时时如履薄冰。若是本该管理‘农工商’的官员亲自经营商务,谁来管他们?”
顺昌帝如醍醐灌顶,心中一震,目光炯炯。
这番话和清哑那天的又不同,直指核心和本质。
韩希夷忙也接道:“皇上任用官员,就是要靠他们治理天下。他们手中有权,若再赐予经营的方便,后果不堪设想。”
林世子点头道:“也乱了职责。”
顺昌帝也点头道:“就是说,只要官府加强对商家管制就行。”
方初道:“正是。”
韩希夷道:“若朝廷出面经营,便本末倒置了。”
方初又道:“皇上只看西北这些年的棉纺织行业,再看看江南的纺织行业,再对比两地百姓的生活,便明白其中差别。”
西北棉纺织行业是被清哑奉献织机和棉布带动起来的,多是朝廷权贵在那边设立,大肆敛财,逼得百姓流离失所、卖身为奴;而江南多为民间锦商,织工凭手艺能获得合理报酬,所以百姓富足。
顺昌帝不由想起靖安大长公主那天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