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依旧是大雨滂沱。
同样是没有出发赶路的希望,王安夏心中却没有前几天那么焦急了。
果然,天刚刚擦黑,那条熟悉的乌篷船便破开湍急的河流停在了驿馆门前。
陈士奇按照约定前来,还带来了他写的几篇文章。
身后跟着的书童水生面无表情,手里照常拎着一罐鱼汤和一袋炊饼。
陈士奇与王安夏喝完鱼汤、吃完炊饼后依旧围着火光跳跃的火盆,开始交流起读书心得。
谈了半晌,已经意兴阑珊,陈士奇便顺势将自己写的文章拿了出来。
“这是在下闲暇时写的一些小文章,不成体统,请安夏兄斧正。”
“不敢,不敢。士奇兄文采斐然,写的文章必然也是上乘。”
王安夏接过写满文章的纸张,细细品读起来。
陆士奇用的纸张似乎与寻常的草纸、宣纸都有所不同,摸起来冰凉又润滑,似是什么高级货。
不过,王安夏并没有在意,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其中的文字之上。
读过一遍,已经是甘之如饴;再读一遍,更是如沐春风。
文章结构严谨,文风古朴,初看起来明白畅达,再去读时却又有别样的深意,而且言语中颇有效仿当年韩昌黎之志。
“好文章!好文章!”
王安夏忍不住拍案赞叹道。
“士奇兄大才!今年秋闱,士奇兄必然能榜上有名。”
听了王安夏的称赞,陈士奇起初高兴不已,但当听到秋闱之事,原本兴奋地眼睛却又黯淡下去。
不过,刚才的那一丝惆怅转瞬即逝。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引起王安夏的注意。他此时已经转身从东侧房间将自己的文章拿了出来。
“在下不才,也写了一篇文章,请士奇兄指教。”
陈士奇自然是高兴,伸手接过。
目光落到写满字的宣纸上,文章的题目映入眼帘。
《观鹅说》。
陈士奇笑着看了看王安夏。
“安夏兄的题目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说完,转头开始读了起来,
“偶得雏鹅数拾枚。始育,则饲之盆中,少与之水,其声呴呴然,其毛羽滈滈然,予甚爱,戏之。”
倒也颇有生活的趣味。
继续读下去,陈士奇便被这篇《观鹅说》深深吸引住了。
“哉造物之育万物乎!大而龙蛇之于渊泽,虎豹之于山林,细而蠛曚鼋龟醯鸡之于瓮、于坎、于蹄涔,各遂其性而已。
鹅之不育于陆而育于水,亦一理也。”
已经许久没有看过这么好的文章了,陈士奇已然沉醉其中。
“好!好!好!”
连喊三个好字之后,陈士奇竟然旁若无人地站起身来大声诵读。
“夫反其性,造化不能以育物,圣人岂能以育民乎?君子为政,当斯民沦丧之后,烦之以法令,胁之于刑罚,诱之以智巧,荡之以淫华,本性日耗,生理日促,相与骈死而不知。
一旦欲其改途易辙,驱之以道德,荡之以礼义,纳之以忠信,囿之以淳朴,靡不相顾骇愕,不信不安。”
等最终读完这篇不过千字的《观鹅说》,陈士奇手拿文章,内心激动之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如同嗜酒之人偶得甘露。
“文采斐然,而且别具深意啊!立意看似渺小,却蕴含大道!”
陈士奇转身向王安夏拱手,
“安夏兄,以兄之文采,别说是这区区秋闱三甲,明年春闱之中位列一甲我看也并无不可。”
“士奇兄过奖了,过奖了。”
王安夏脸边发红,连连摆手,尽管内心欣喜不已。
“安夏兄不必过谦,这几年与在下谈文论道的书生少说也有百人了,却从未见有如安夏兄般心怀百姓又文采斐然者。”
“安夏兄将来若能一举中第、位列公卿,应为百姓之幸。”
陈士奇这番话发自肺腑,却令王安夏更加不安,只是连连摆手。
此时,坐在墙角的书童水生正抱着那只瓦罐,把最后的一条鱼骨吐到了黑瓷碗里。
水生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对方的诗文,兴高采烈,嘴角一撅。心想恐怕这两人今晚不知道又要谈论到什么时候,便把瓦罐扔到一边,靠墙角睡觉去了。
果然,一直谈论到深夜,王安夏与陈士奇才依依惜别。
在船上,陈士奇与水生又少不了吵了几句嘴。
到了第三天,陈士奇依旧依约前来,但两人正谈得起劲时。
突然,驿馆之外,苍茫的雨声中,陡然传来几声尖利的兽吼般的响动。
说是兽吼,却又不似虎豹,更不似什么豺狼。
声音连绵不绝中又似带有哭腔,像是来自某种未知的生物。
响动从汹涌的河流对岸传来,惹得原本风度翩翩的陈士奇猛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