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讲,聂尘觉得,澳门在大明朝天启年的节奏是很慢的。
从现代商业氛围浓厚的生活里穿越而来,活在通讯靠吼的年代,某种程度上其实不失为一种解脱。
初初的不习惯之后,聂尘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早晨睁开眼,吃饭洗脸,跟在翁掌柜屁股后头开始一天的日程,仓房里的伙计号子声韵律十足,柜台上的算盘珠落玉盆,各地往来的客流熙熙攘攘,脚底下踩着泥巴土地,穿着丝麻缝制的衣服,啃着不含转基因的饼子米粮。
太阳升起落下,每一天都在人身上烙下岁月的痕迹。
聂尘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彻底的大明百姓了。
靖海商行中翁掌柜的大部分业务,他已然熟络,仓库按照他的建议,对进出流程和储放保管作了完善修改,效率得到提升;那些看似繁琐的簿册账本,他也了然于胸,提笔记录运转如飞,甚至聂尘对上面的记账方式也有了修改的打算,毕竟在现代商业老手的眼里,这类落后的会记账本居然没有采用阿拉伯数字,实在抄得人手痛。
与荷叶在屋顶上谈判之后的第二日清晨,翁掌柜要带他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今日我们去香山县,与从外地来的瓷器商人见面洽谈。”翁掌柜一边站在滴水檐下整理自己的对襟长衫,一边细致的在腰带上配了一块银镶的玉石,头顶的圆帽也戴得规规矩矩,看上去非常正式。
他看聂尘依旧穿着一身很旧的布袍,不甚整洁,不禁皱眉道:“你的衣服也该做身新的了,昨天不是发钱了么?去买一身,我们经商做买卖的,一身行头很重要,你这样子会遭人看不起。”
聂尘汗颜,赶紧答应下来,低头瞧见自己的鞋子也破了个洞,偷偷的把脚缩到裤腿里面。身上的衣服还是在海盗船上时佩德罗见他可怜,随便给的几件衣物,当伙计扛麻袋还行,出来做事的确不大见得人。
门外的郑氏兄弟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俩做了翁掌柜的长随,地位仅次于聂尘,出门跑个腿当个保镖之类的干得很好。
兄弟俩一身的新衣新裤,连脚上都是黑漆刷亮的千层底,裹着方巾,气宇轩昂卓尔不凡,郑一官背着长刀,郑莽提着哨棍,两人身强体壮跟在身后的确很有安全感。
见聂尘看过来,郑一官把背上的刀鞘故意亮了亮,冲他狡猾一笑。
昨晚上聂尘偷偷把荷叶讨刀的事告诉郑一官后,这小子连夜搞了一把刀鞘,将刀子藏得严严实实的寸步不离背在身边,唯恐被人窥见。
“呵呵,这刀子这么好,谁也休想要回去。”郑一官断然道。
聂尘翻白眼,心想若不是我答应用私教来换,你这刀也保不住。
翁掌柜担心今日事多,往返不便,没有耽搁就带着三人上了路,翁掌柜骑着一匹马,聂尘三人只有步行,从澳门去往香山县城,有十几里的脚程。
出城往北,一路大道。
这条路很是宽阔,可容两车并行,路基垫得扎实,铺以黄土,能容大车载重行驶。一路上车来人往不断,大多数都插着各家商行的旗号草标。
车子都沉甸甸的,车上货物用苫布遮盖,聂尘也看到有靖海商行的车子迎面过来,车上押车的伙计见了翁掌柜都垂首问好,然后好奇的看看跟在后头吃灰的聂尘三兄弟。
“每逢月初,都是各家商号进货的日子。”翁掌柜在马上悠悠的道,说给聂尘三人听:“所以这条路上这段时间都很忙,车流不断,你等日后若有机会进货采买,须认得各家的旗号,可以看看别家商号进的都是些什么。”
郑一官奇道:“但车上都盖着布,如何得知里面是什么?”
翁掌柜一笑:“澳门出货,大抵无非是瓷器、绸缎、生丝、茶叶、药材之类,从货物装车高低、车辙痕迹深浅、牲畜拉车吃力与否可见一斑,这需要经验积累,日子长了,一眼就能断个八九不离十。”
三人咋舌,钦佩万分。
翁掌柜又指着前方说道:“再往前走,就是香山巡检,这处巡检与别处不同,别处巡检只有巡检司官兵,管缉盗抓贼。这里还驻有巡海道的钞关和督饷馆的税吏,对过关往澳门的车子征税纳银,商行的货物能不能运入澳门,此地最为重要。”
聂尘等人应声望去,只见前方两侧山岭间的曲折道路上,果然立有两座望楼,筑着木栅,香山一侧排满了大小车子等着税吏抽查征税,前后都站着大明朝的红笠帽官兵,吆喝着咋咋呼呼。
翁掌柜过去,下马跟值守吏目打招呼道寒暄,往袖子里塞小银锭,动作娴熟至极,吏目们呵呵笑着,呼吸之间泰然受之。
聂尘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顿时回忆起自己后世疏通关节时的种种做派,只觉太过相同,简直恍如回到了后世一样,不禁哑然失笑,只怪此道源远流长、万古长青。
过了税关巡检,再往前走几里路,翻过一道小山岭,香山县城那黄土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