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很安静,夜幕降临,无人再靠近这处荒郊野外的所在,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四脚兽跑过,惊起了夜鸣的飞鸟。
聂尘透过层层树叶,仰望头顶的繁星,黑色的苍穹下,闪烁的星辰密集成群,清晰明亮。
按照日常的轨迹,现在的时辰应当是晚饭后的休闲时间,商行的伙计们要么揣着几个辛苦钱去街上游荡,要么聚在通铺房中吹牛谈天,郑氏兄弟会在空地上打拳练刀,而自己,则会在偷偷的准备跟荷叶的夜间教习。
但绝不会是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呼吸清新的空气。
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黄程重利薄义,离开靖海商行已经排上日程,等几趟船只往返赚了足够的本钱以后,聂尘会靠着佩德罗做些生意,尝试当东家的滋味。
慢慢发家,像以前的黄程一样,经营海上贸易,开一家自己的商行,累积人脉,步步做大,有红毛鬼作靠山,至少不会比大明的大部分人穷。
这个过程,顺利的话只需几年的时间,然后羽翼丰满,带着家当去马尼拉或巴达维亚,一面当海外华侨,一面躲过野猪皮的兵锋,如果在当地混得好,买个国王之类的当当也是极好的。
做一个富有的殖民地土财主,坐拥一方,是聂尘的终极目标。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回忆一段段的过往,聂尘甚至有些懵懂,究竟是怎么被人惦记上的?难道不是为了靖海商行吗?为什么仇家要自己的命,靖海商行也要自己的命?
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一拳捶在地面上,潮湿的泥土发出闷响。
树林外面有异动,警觉的郑一官忽地坐起,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长刀捏在手心,如一只潜伏的豹子,随时都能飞出去。
郑莽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两人视野里,纵然在能见度不好的树林子里,高大少年的模样依然很远就能辨别出来。
看清只有他一人后,郑一官浑身一松,发出一声口哨声,将在黑暗中摸瞎的弟弟引了过来。
郑莽弓着腰来到二人身边,一屁股坐下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
“这是翁掌柜给我的。”郑莽额头上全是汗,衣衫尽湿,他是跑着回来的:“里面有些银子干粮,他让我们先在山上躲一躲,澳门城通往香山县的道路巡检司得了我们仨的画影图形,逃不出去,一露面就会被抓。”
“商行呢?”郑一官急问:“舅父那边怎么说?”
“翁掌柜说,舅父已经铁了心要把聂兄交出去,陈家那边放了话,要用聂兄的命换黄占的命。李掌柜现在还带着人堵着大通商行的门,问李直要人呢。”郑莽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的。
郑一官都不敢朝聂尘那边看,只是追问:“还有呢?翁掌柜是商行元老,他说话难道没用?”
“当时时间很紧,舅父还和几个掌柜在书房商量,翁掌柜是偷偷出来跟我在外面巷子里见面的,没有多说什么,给了我这个包袱,就匆匆进去了。”郑莽吞口唾沫,瞄了聂尘一眼:“大哥,我琢磨着,这事翁掌柜也说了不算,舅父只有黄占这一个儿子,为了救命,什么事他都干得出来。”
“那混球,当初我们就不该救他,让倭人弄死他得了!”郑一官压低嗓门吼了一句,把锋利的长刀猛地插入泥土地,活像是在捅进黄占的胸口一样。
郑莽道:“翁掌柜要我们躲在山上,先避避风头。”
聂尘把布包打开看了看,摇头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果因为找不到我而伤了黄占的性命,只怕黄程和陈家都不会善罢甘休,我在澳门不会有立足之地。”
郑一官焦躁的原地转了一圈,目露凶光:“干脆硬闯,只要过了巡检司就走小路,天下之大无边无尽,谁也找不到我们!”
郑莽眼睛一亮,粗声附和:“好,干他娘的!”
“好什么?”聂尘哼声道:“巡检司的卡子你们也看到了,光巡检兵丁就有十来个,加上督饷馆的税吏,起码有三十来人,我们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恐怕还没走近,就被弓手射成刺猬了。”
“那如何是好?”郑一官急了,他觉得这事自己有很大责任,追根溯源,是他把聂尘留在澳门的,劝聂尘和自己一齐投靠黄程的也是他,聂尘出事他关系很大。
“澳门三面是海,唯有一途通陆地,简直就是个牢笼,陆路若是不能走,我们难道游水逃走吗?”
“先等等吧。”聂尘比郑氏兄弟冷静,反正事已至此,急也无用:“现在天晚了,什么也干不了,等到明天早晨,再想办法。”
郑一官已经在地上转了好几圈,闻声停步道:“那就躲在这里吗?”
“这里也不安全,澳门就这么大,若是明早有人打柴伐薪,发现我们就坏了,而且那个小伙计,我也不是很放心,万一他走漏了消息就完了,躲也要躲一个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