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在野地里宿营的人们就起来了。
打水做饭、收拾行装,等到初生的太阳爬上山巅,露出一抹朝气蓬勃的红光时,从平户岛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人们已经赶着驮马上路了。
有一小队人留了下来,住进了长门城,松浦镇信给长门国守毛利家去了口信,吩咐他们好生照顾重伤的雷耶松,这个人高马大的白人是被抬着进城的,脸上包着横七竖的白布,一半的身体都被厚厚的绷带裹着,但嘴巴还是在高声怒骂,叽里咕噜的叫喊令城门口来来往往的倭人们纷纷侧目。
骂声聂尘自然是听不到的,他已经健步行走在大道上。
李旦和松浦镇信的队伍汇合在一处,更显得队伍的庞大,对于拥有两百挺铁炮队的进京官员,沿途的山贼劫匪当然不敢造次,这样的军队规模足够应付一次小型的战争,连沿途的大名都忌惮不已。
所以众人走得很轻松,前些天不时跟觊觎队伍里众多箱笼的贼子们纠缠打斗,精神紧张,从今天开始才放松下来。
松懈了,当然就要找些话题应付路途的无聊,昨天的两场对决依然令李旦的人津津乐道,颜思齐和聂尘身边聚集着大批的人,议论纷纷,讨论热烈。
其中的主角,当然是颜思齐,这个汉子口沫横飞,讲述着自己昨日与约翰战斗的故事,他用的是“战斗”这个字眼,以加重与白人巨汉搏杀时的危险性。
“你们都看到了,那个红毛鬼有多厉害,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黄师傅是南拳高手,连个照面都没有打上就被害了,所以我上去时,脑子里就在思量,想什么呢?呵呵……”
他说几句,就卖个关子,以加强叙述的娱乐性,听众们果然很配合,一齐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然后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等待下文。
起初这些人也缠着聂尘,毕竟用暗器对火枪的决斗观赏性要强一些,大家也喜欢听一听这一类的故事,合理运用规则巧妙使用趁手武器的脑洞也让人很有趣味感。
不过聂尘似乎不大想多说什么,他仿佛在思考着别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伙计们的问题,往往也就几个字,敷衍的态度很明显,一直低着头不跟人搭腔。
郑芝龙给大家解释说这是因为连日赶路身心疲惫的原因,加上昨天决斗颇费心神,虽然赢了却也让人晚上没有睡好,请大家给聂尘一点时间休息,让他静一静。
于是众人理解的散开,这就给了颜思齐表演的舞台,他的大嗓门令一半李旦的手下都围拢过去,他们连马都不管了,反正这些牲口自己晓得跟着大队走,赶马哪有听评书有意思?
等众人聚到颜思齐那边,郑芝龙瞅四周无人,才悄然的对聂尘低语:“大哥在想什么?担心荷兰红毛鬼?”
郑芝龙的思路一直跟聂尘接近,多半是相处久了的原因,很多时候,聂尘觉得这个日后的枭雄脑子果然灵活,触类旁通的想法有时比自己还要深远。
他点点头,叹口气道:“昨天的事,我们在李旦心里地位更重,但在荷兰人心里,却又添了一层仇。”
“这是早晚的事,我们屠了他们的商馆,无论松浦家如何斡旋,这个梁子都是死梁子,解不开的。”郑芝龙劝慰一样的说道。
“我不是怕荷兰红毛鬼,只是现在还不是跟他们死磕的时候。”聂尘一边走,一边慢慢的回答:“荷兰人在幕府心中的地位很重,你看看松浦镇信的铁炮队,全是荷兰货,光凭这一点就是李旦无法比拟的优势,你会得罪向你供应武器的人吗?”
“但幕府买荷兰红毛鬼的铁炮,也是要花钱的,钱却是李旦给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昨天松浦镇信没有放任事态不可收拾,他大概以为雷耶松能够轻松杀死我,想等我死掉以后再出来做和事老。”聂尘摸着下巴道:“李旦是下蛋的鸡,荷兰人是另一只,两边都不能失去,却也不能放任做大,松浦镇信打的好主意啊,两边相斗他从中牟利。”
郑芝龙眉头挑了挑:“大哥你也是得到天皇邀请函的人,松浦镇信也知道,他为什么想你死?你死了有什么好处?若要做和事老,他完全可以在约翰被杀之后就出来了。”
聂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着前方松浦镇信处的方位眯起眼盯了一会。
“他…….大概得到一些风声了。”半响后,聂尘嘴唇微动,一些从昨天就想到的东西在脑子里回荡翻覆。
松浦镇信是平户藩起家的大名,势力并不突出,能取得肥前国的地位是靠德川家康的赏赐,还有一点,松浦镇信并不是他老爸的亲儿子。
他是松浦家上代家主的养子,因为家主无后,死掉后靠着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上位成功。
而松浦诚之助和松浦健同样是松浦镇信的养子,而他真正的亲儿子,还是个四五岁的小孩。
这样的人,心思自然异于常人,聂尘很清楚,昨天发生的事大概有松浦镇信的全局操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