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心情渐好的高文律不同,处于攻击地位的南居益,非常的紧张。
他依旧穿着那身绯色的官袍,乌纱顶戴,手里捏着御赐的尚方宝剑,以剑拄地,坐在四平八稳的太师椅上,面向船头的大海,热得冒汗。
哪怕身边的俞咨皋穿着厚厚布甲也不觉得热,南居益依然在冒汗。
他眯着眼,凝望着远方,海风飘散的大海上,白沙岛的轮廓宛如一只巨龟,趴在海面上一动不动。
耳畔不时有军士大声呼喝的声音响起,嗵嗵嗵的脚步声在甲板上此起彼落,无数人在奔走,巨大的帆在空中撕扯,于风里鼓动,南居益身前不到一丈远的地方,十来个水兵正在搬弄立在船头的那尊大铁炮,撩人的火盆炙烤着每一个人。
临战的气氛很紧张,也很慑人,南居益自认养气功夫很足,喜怒不形于色,再大的事天塌下来也不会露怯,所以他敢来督战。
但事到临头,他才惊觉这事可不简单,想象当中运筹帷幄羽扇纶巾的潇洒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早知道打仗这么危险,他才不会随船出战。
俞咨皋看了看他,贴心的低语道:“南大人,刀枪无眼、炮矢无情,你是一地镇抚,不可冒险,不如先下船,留在这里远远的督阵可好?”
南居益心念动了一动,就想点头,但眼神的余光发现站在近处的很多亲兵将官正在看着自己,本想脱口而出的“好”字,顿时生生的咽下在了喉咙里,等到说出口时,变成了一个大声的“不!”字。
“本官乃福建巡抚,有守一地平安的职责,临阵脱逃,岂是君子所为?”南居益义正言辞的举起手中宝剑,高声说道:“蕃鬼犯我疆域,乱我边境,屠我百姓,劫我商船,桩桩件件,都是不可容忍。本官要仗剑督阵,代天子灭此间蕃鬼,扬我大明国威,布我大明国势。”
“南大人说得好!”俞咨皋击掌喊道:“有南大人如此忠烈之士在此,此战必然马到成功!”
“能不能成功,光靠我督战可不行,俞军门,打仗还得靠三军用命,上下齐心才能得行啊。”南居益抚须沉吟,斜眼瞥向一侧:“何况官军虽是主力,但助阵的人也得用心呐。”
俞咨皋闻弦音而知雅意,同时把目光看向一侧,眼神微眯,意味十足。
两人共同注视的方向,施大喧愤愤不平的闭嘴呆立。
这个虬须大汉,一身寒酸的布袍短衣,手无寸铁,跟衣冠楚楚的南居益和俞咨皋比起来,海盗形象不言而喻,光是看他袒露出来的胸口处五彩斑斓的纹身,就知道这是一个横行的不法之徒。
他是作为李旦船队的首领,被扣在这条船上的。
“施……呃,好汉,你的手下,可安排妥当了。”俞咨皋站在南居益身侧,倨傲的问道,两个官家的人与施大喧之间,隔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亲卫,显然是有意要防着点。
施大喧昂着脑袋,没有理睬他。
俞咨皋难堪的等了几秒钟,脸色渐渐发红,背着的双手绞来绞去,正想发火,却听到施大喧闷头“嗯”了一声。
这算回答?
俞咨皋心头火起,但知道这个海盗头子心中不忿,于是皱着眉头忍着火气又问:“等下以炮声为号,我们同时进发,你们在前,我们在后,可向下传达清楚了?”
“嗯。”
又是一个鼻音响应。
俞咨皋身为一省总兵,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看着施大喧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就火大,那张脸愈发的红起来,心想你一个小小海盗,现在不过是利用利用,就如此羁傲不逊,若是招安了当了个小官,岂不是要上天?
他踏前一步,想要用官威来教训教训,却被坐着的南居益伸手拦了一下。
南居益面露笑意,示意俞咨皋稍安勿躁,老将军只得忍住脾气,退后听巡抚说话。
“施大喧,本官得你相助,极是欣慰,想来倭国平户岛千里迢迢,你们依旧星夜而来,这份拳拳之意,本官铭刻在心,大战完毕,必定亲手书写奏折上达天听,为你等请功,以往你等与官军之间有些许不如意,此刻也当彼此包涵,以战事为重,是不是?”
南居益说得婉转恳切,比武夫俞咨皋要顺耳得多,他也自觉表达得很玲珑,已经非常礼贤下士了。
不料侧头一瞥,施大喧依然呆头鹅一样立着,没有反应。
顿一顿,南居益微微一笑,又道:“本官知道你觉得将你留在这里,不能跟手下的兄弟们共进退,有失义气,非好汉所为,令你心头有些怨气,不过你也要体谅本官,这都是为你好啊。”
“你想,带兵为将,一方镇帅,自然要指挥调度,以为军中之魂。怎么可以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呢?若是将帅有个闪失,无人坐镇,必然兵无主、军无魂,岂不是满盘皆输?”
“所以,本官留你在此,一来可以彼此参谋,有个照应;二来前方如果有什么差池,也可及时调遣,方便应对,这份苦心,你可要细细参详,不要误会了啊。”
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