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见面,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
“六子…...”妻子一眼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她的目光中晦暗无比:“六子没了?”
“六子没了。”王匡哽咽着,举起手里的刀:“我替他报了仇,弄死了那个鞑子!”
“报了…..仇!”妻子面无表情,直直的看着那把刀。
“鞑子过来了,都是死。”王匡把目光看向老母亲,老母趴在妻子背上,乱发遮了脸:“我死了不打紧,你们若是落在了鞑子手里……”
“当家的,我晓得,你动手吧。”妻子站定了,闭上了眼,泪如瀑布一样,从眼帘下敞下来:“妈那一下,动作快些,别让她受苦。”
“我也晓得。”王匡觉得口中说出来的话,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他欲哭而无泪,欲喊而无声。
妻子的脖颈,就那么露在空气里,柔弱而坚韧。
他将手里的刀子攥了又攥,汗水湿透了长刀的刀柄,纵然刀柄上缠了一层布,依然变得湿漉漉的极为湿滑。
“当家的,动手哇!”
妻子喊了起来,泪水不住的流:“我不想没了贞洁,我生是你王家的人,死是你王家的鬼,下辈子,我还给你生儿子!”
“噗!”
长刀挥出,刀刃切过脖颈。
血划过长空,飞起无数殷红的花。
两具尸体倒在地上,两旁的妇孺们惊叫着躲避。
王匡像一具僵尸一样,怔怔的立在那里,长刀就捏在他手上,面前躺着他最后的两个亲人。
脚下的大地在颤抖,无数的脚步整齐地踏近,齐声呐喊的声音随着鼓点如墙而进,八旗兵已经冲进了巷子。
“呵呵。”王匡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
窄小的巷子里,人影晃动,从这里望出去,正好望见辽阳包了砖的高大墙头,太阳从上头照下来,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血红。
王匡微微眯起了眼,他想起来,在十几年前,他拖家带口带着族里几十口人从铁岭迁来时,墙头上的太阳也是这样的颜色。
在辽阳做着小铺子,日子一天好似一天,每天傍晚,六子会蹦蹦跳跳的去一条街外的酒糟铺子取酒,回来时,远远地就高声喊他,他望过去时,太阳就是这样洒在儿子笑嘻嘻地跑来的路上。
“老天爷,我造了什么孽啊。”王匡微微的自语着,看到巷子那一头,有一阵乱蓬蓬的东西飞过来。
整条巷子里的人都被这些东西射翻了,那些像雨一样飞来的,是什么啊?
王匡举起刀,像个垂死挣扎的勇士,要跑起来,迎着死亡,跑起来。
“噗噗噗!”
好几根长箭击中了他的身体,巨大的势能瞬间将他击倒,然后朝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倒在了地上,血从箭头洞穿的地方冒出来,像几处喷泉。
到死的时候,他的眼神都圆瞪着,很巧,他黯淡目光注视的方位,正对着六子倒下的方向。
努尔哈赤坐在熊皮褥子上,喝了一杯热辣的烈酒。
东京城距离辽阳城六里地,辽阳城中发生的骚乱,他自然听不到。
不过八角殿是东京城的制高点,坐在这里,视线穿过汉人工匠精心雕制的窗,依然能看到辽阳城中一缕缕淡淡的烟。
“怎么又有汉人作乱了?”努尔哈赤眼神里带着不满和疑惑,长脸上两道浓眉耷拉着,将本是倦懒躺卧的身形一下衬托得杀气四溢。
“今年才开年,已经三起了,都是几百人以上规模的,莫非他们不怕死吗?”
殿下站着一人,闻声朝窗外望了一眼,立即答道:“父汗休急,儿臣过来时听说代善正在带人平叛,都是些羸弱的家伙,不用多久就会平掉。”
“我倒是不急,辽阳城里的汉人从各地迁来,总有不安分的,把这些不安分的杀了,就好了,他们不起来造反,我还不知道是谁不安分呢。”努尔哈赤哼了一声,把身子做起来,抖一抖披的毛皮,瞥向自己的三贝勒:“你去金州,可有什么收获?”
“儿臣去金州,一直抵达旅顺外围,正如前头游骑侦报所言,旅顺果然有大批明军正在筑城修堡,海上也有大船出没,有大规模妄动的迹象。”莽古尔泰躬身答道。
“哦?”努尔哈赤眯起眼,把腰板挺得更直了:“明朝果然不甘心呐。”
他沉默了一阵,道:“刘爱塔呢?”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十分跳跃,一般人若是听了必然摸不着头脑,莽古尔泰却很了然,张口就答:“刘爱塔并无反常之处,其麾下兵丁都在辖区布防,守卫严密,境内也没有汉人居住,坚壁清野,旅顺明军动向也向父汗禀告过,父汗应该已经收到了。”
“信倒是收到了,不过还是用你的眼睛看一看才稳妥。”努尔哈赤把身上的毛皮紧了紧,努努嘴示意身边的侍女将酒杯也给莽古尔泰一个:“外头苦寒,喝杯酒暖暖身。”
“多谢父汗!”莽古尔泰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