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转头就过去了,倒春寒的二月末之后,终于迎来了阳光明媚的阳春三月。
南国的春天比北方的春天总要来得温暖一些,太平洋暖流带来海上宜人的风,也带来了令人愉悦的气候,在这样些许有点热的温度下,从非洲来的德耶很容易想起自己的家乡。
他擦擦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正处中天的太阳,走到船厂的凉棚底下。
有徒弟很殷勤地递上水碗:“德耶师傅,你辛苦了,都累一上午了,快喝口水吧。”
“射射!”德耶双手接过,黄皮肤的主子们对他这样客气,使他总不习惯,最初时甚至还诚惶诚恐地不敢接碗,但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体会到这些人跟以前的白人完全不一样,那种闪亮的善良是发自内心的友好,才慢慢地适应,现在已经跟大家混成一片了。
“德耶,你来了这么久,怎么汉话还是那么差劲啊。”有别的汉人哄笑道:“射什么射呢?”
“你笑个屁!”德耶的徒弟们顿时不开心了,还嘴道:“你们那几个师傅说起汉话还不如我们德耶师傅呢。”
“我们的师傅不会白天就射。”哄笑在继续。
这边自然恼羞成怒:“怎样?想打架啊!”
“打架就打架,先说好,出来单挑,江湖规矩,谁也别想犯规!”那边当然不甘示弱。
“杨三,你当我傻啊,我们这边五个人,你那边只有两个,谁要和你单挑?当然是群殴了!”
这群汉人斗嘴皮子虚张声势的时候,德耶等几个黑人就坐在凉棚下面喝水呵呵地笑,他们看多了这种场景,知道这些龙精虎猛的小伙子看起来凶狠,其实根本打不起来,毕竟聂龙头的规矩就在那里摆着。
打架先关十天禁闭,禁闭期间没有一文钱的饷银,还要蹲小黑屋,啃窝窝头,关完了再来理论,打赢了的赔钱,打输了的治伤。总之成本很高。
这是白纸黑字涂在墙上的夷州律明文定下的,谁也不敢违反。
所以吵嘴吵得天翻,却闹不起事来,然后在伙夫们高叫的“开饭了”声里,众人很滑稽地结束了争吵,一窝蜂地扑过去吃饭。
德耶作为技术工人,享受了米饭上盖了两块肥肉的优厚待遇,那两块亮晶晶、肥嘟嘟的肉勾起了周围不少人的口水,德耶把它们扔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
“这条船,大概还有一个月就可以下水了吧。”捧着粗瓷饭碗,蹲在地上扒饭的德耶看向了远处船台上那条巨大的船,船台是崭新的,上头的船是它的第一个客户。
“不止吧,听那几个监工说,用作主桅的巨木还在山里没有运出来,可能会拖几天。”另一个黑人答道,他也在奋力扒饭,这些米饭里混了山药一起煮的,吃起来很香。
“呵呵,照我说,这船期拖几天也好,我们几个懂修造的人就能多在船厂多吃几天饭,这里的饭比炮厂那边好吃多了,真香!”第三个黑人说道,他用的勺子,中国的筷子他用得没有德耶那么熟练。
这几个黑人,是聂尘手下那批昆仑奴中极为出色的几个,他们在荷兰人的炮厂、船厂中做过事,技艺熟悉,勤快能干,于是被挑出来补充进人手很紧张的船厂和炮厂做工,每个人还带了几个汉人徒弟。
而船台上的那条盖伦大船,就是夷州船厂开工建造的第一条船。
船的龙骨、肋骨都安装完成,船板铺了一大半,眼看就要收尾,三根桅杆立起来了两根,但最大最高的那根主桅位置,却空荡荡的没有一物。
“那可不行,我们是帮主人做事的奴隶,怎么可以不替主人着想?”德耶皱了眉头,甚至还放下了饭碗:“船越早完工,下水使用,主人的力量就能强一分,在海上取得胜利的几率就大一分,我们这些奴隶能吃上饱饭的生活就能多一分保障,你们要是谁敢再说这种话,我就要告发他!”
另外几个黑人你都看向了说错话的家伙,那人不敢做声,低头闷声扒饭。
“这条船倾注了主人的所有心血,你们没看到吗?他每天都要来船上站上一两个小时,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你们何曾见过他这么忙碌的人对其他事情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德耶问道。
几个黑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主人对我们这么好,我从小就被卖到白人手上,十几年来从没见过一个主人对奴隶这么友善过,不但让吃饱饭,还给床睡,给衣服穿,甚至还给工钱,简直没把我们当奴隶,而是当家人。”德耶眼角都泛红了,他觉得聂尘比自己的爹还亲切。
起码在那个记忆中的家里,小时候的德耶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是啊,是啊,主人真的很好。”几个黑人附和起来,嘴里的米粒格外的香甜。
“不知道山里的木头什么时候能送来?”德耶怔怔地望着那条半成品的大船,眼里闪过一丝焦躁:“主人的船更多,那些敌对的家伙就不敢上门来烧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