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启六年十月,鸡笼港。
络绎不绝的商船来来往往,在港口那条隔绝海上巨浪与海港以内的防波堤入口处进进出出,船的数量之多,以至于宽阔的入口差点安排不下,以至于需要在附近安排了一尊灯塔,用鲜明的红白旗帜来指挥出入的船只,看起来有点点后世红绿灯的雏形。
两条夷州水师的双桅鸟船静静的在港外锚地处抛锚停泊,船上桅顶刁斗上有目力惊人的水手注视着这片水域,每条船上都放置了十来门火炮,最大的一门能发射三磅重的铁弹,这样的火力用来当做哨船是绰绰有余的。
一个汉子从船舱里钻出来,嘴里嚼着槟榔,站在甲板上先四下里瞧了瞧,然后双手抱住桅杆,手脚并用,像个猴子一样利落地顺杆而上,几个呼吸之后就跳到了距离甲板数丈高的桅顶刁斗里。
“换班了。”他嚷道:“下去歇口气、吃碗热粥吧,不然就被那帮吞口全喝光了。”
“这就到时辰了?”本来呆在刁斗里的另一个汉子抬头瞧了瞧太阳,他已经在这儿看了一个时辰的船了:“你一说我还真饿了。”
说了两句粗鲁的玩笑话,他和后来的汉子错身而过,两脚一弹就跳到桅杆横出去的小枝上,那是专门为了望哨便于攀爬而设计的梯步,水手的脚踩在上头,就跟踩在平地上一样踏实。
“对了,今儿要特别留神,龙头昨天回来了,上面叮嘱要特意加强防范,你可别打眼。”身子刚从刁斗边下去了,汉子又露头出来提醒道:“要是被发现你在上头睡觉,小心被吊在船头上吹风!”
“我晓得,你他娘的才会在这里睡觉!”后来的汉子骂道:“滚吧!”
下班的汉子笑着回骂了一句,手一松,一溜烟地沿着桅杆滑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到甲板上了,他双手双脚猛地一用力,整个人活像瞬间沾了胶水一样,立刻减慢了下滑的速度,然后轻飘飘的一跃,如同一只猫似的站到了甲板上,吹着口哨钻进船舱里去了。
刚上岗的汉子低头看见了他的动作,笑骂道:“吹了一个时辰的风,手脚还这么敏捷,这家伙就是属猴的!”
他把嘴里的槟榔用力嚼了两下,将残渣“呸”的一声吐了出去,也不管下面甲板上有没有人路过、会不会招来谩骂,目力一聚,就向海上看过去。
两条白帆沙船正从外海驶来,桅顶挂了黑旗,黑旗下面,另有一面绣了字号的认旗,汉子认得,这是一条从北面过来的某个商号的船,是来鸡笼港交货的。
沙船缓缓入港,汉子的目光一直随着船的移动而移动,两条船船身吃水极深,显然装了重物,船头上两个人,正朝自己这边遥遥的举手示意,表明身份。
汉子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一直盯着两条船慢慢的靠向码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才调转视线,不过,他马上就被岸边恰好落入视野的一条大船吸引住了。
“龙头的定远号真是大啊。”汉子不禁感叹道,作为新加入夷州水师不到半年的新团丁,他今天头回在白天看到定远号雄伟的身姿:“比那两条沙船大好几圈,太大了!恐怕能装几百人上去吧。”
他咽了口口水,露出羡慕的眼神:“什么时候,我要是能上去当团丁就好了,听说上头的炮比山顶炮台上的炮还大,炮口能钻个成人进去,一炮就能打碎一条福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炮船,真想上去见识下。”
不过旋即,汉子的眼神就黯然的消散了几分,他唏嘘着自语:“算了算了,要想上去,须得最优秀的水手才行,还得是夷州的老居民,我这样的疍民刚来不到一年,要想上去必须慢慢熬啊。”
挥手拍拍自己的脸颊,这个皮肤黝黑的疍民汉子定下神,不再幻想,开始打起精神,定睛聚目的了望海上,用心的去履行自己的职责。
与这条哨船隔了整个鸡笼城的另一边,延绵的鸡笼山下,那座已经会被扩建成为坞堡的军营里,聂尘正坐在大半年都没有坐过的太师椅上,看着一张图。
金发蓝眼珠的卜加劳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张摊着图纸的方桌。
“这是整个炮厂的平面图,整个工场就是按照它来建设的。”卜加劳道,用手在图纸上指点着:“看图一目了然,然后再去实地查看时心中就更有数了。”
“规划很实在,每一亩地都没有浪费,紧凑而效率十足。”聂尘盯着图看了许久,待抬头时微笑满面:“卜加劳先生不单是欧洲顶尖的铸炮师,在管理上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才。”
“小意思罢了,我只是把在澳门开设炮厂的经验放到了这里而已,能让聂先生满意,我很高兴。”卜加劳也笑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聂先生为了把这座炮厂建成世界上最好的炮厂而投入了大笔款子,我要是不拿出真本事来,就对不起你我之间的约定了。”
“对不对得起,其实是相互的,毕竟炮厂的利润你也有一份。”聂尘盯着他看:“产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