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吉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到达叶家坞堡的,只记得在恍惚之间,把轿子给了叶振南,吩咐轿夫妥善把他送到县衙安置,自己跌跌撞撞的带人奔到坞堡跟前,一抬头,就看到了遮天蔽日的烟,和几个挂在门口树上的人头。
他当时就眼前发黑,栽倒在地。
同行的衙役被吓坏了,掐人中泼凉水,怎么都唤不醒,最后有个衙役发狠,扇了王永吉几个耳光,脸都抽肿了,才让知县大人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刚醒过来,睁眼就瞧见了那几个血淋淋的脑袋,惨呼一声,又昏了过去。
衙役们一齐看向起先扇耳光的同行,意思是你扇都扇了,再下一次手也不多。
那衙役心想是这么回事,知县大人若是要算账也一齐算吧,事后在人前自夸,整个大田县敢扇知县耳光的就老子一人,怎么追究都值了。于是恶从胆边起,啪啪啪的扬手又扇了起来。
王永吉腮帮子都被扇肿了,好不容易再次醒转,还没被人扶着站起来,突见坞堡大门里走出一群人来,个个凶神恶煞,提着长刀鸟铳,顿时明白那帮夷州兵还没走,本想又昏一次,但双腿颤颤,怎么也睡不过去了。
几个衙役倒也光棍,知道若是知县有事自己也跑不掉,硬挺着一个没跑,还虚张声势的拔出了腰刀铁尺,只是一个都没敢出声。
夷州兵倒是认得他,一个领头的走过来,冷笑着把一个挂在树上的脑袋取下来,丢在王永吉面前,高声道:“知县,不是我等作乱,我等只是寻仇报复,跟旁人无关。我们也没有伤及无辜,所杀的,仅仅是杀害我们伍长的恶徒,这几个人头,正是打死我们伍长,和把他穿箭游街的人,我们是替…替……”
身后一个夷州兵提醒:“替天行道。”
“对,替天行道!”第一个夷州兵吼道,双目血色荡漾的看着王永吉:“若不是衙门派了郎中替伍长医治,这笔账我们还要跟你算,你身为父母官,黑白不分良善不辨,这官真是白当了!”
他朝地上“呸”的吐了一口唾沫,唾沫星子里都是血腥味儿,然后挥挥手,带领二十来个夷州兵扬长而去。
王永吉嘴唇哆嗦着,一直想说话,但舌头就是不听话,捋不出一个字来,等到这帮人走得没影儿了,才带着哭腔喊道:“这……这是何必呢~~?”
众衙役看他身子歪歪斜斜的,又要栽倒,忙扶住他,一个人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王永吉有气无力的指着大门:“速去点点,死了多少人,马上报府里何大人知晓啊!”
“那……刚才那些乱军呢?”有人问道。
“他们不会乱杀人的,他们要杀的人已经死掉了。”王永吉喘息着道,看着地上的人头只觉一阵心悸:“再说那么凶的军汉,孙捕头能奈何吗?”
衙役们一听,孙捕头若是要拿人还不是带自己这帮兄弟上,回想起夷州兵修罗一样的样子,这群人一起打了个寒颤,发现脖子很凉:“不能、不能,不能奈何,大人,还是速请府里出面吧。”
王永吉鼓着眼泡子,挥手示意衙役们赶紧进坞堡去,他立在原地想了想,等了一阵,还是跺跺脚,提着衣袍也跟了进去。
他的袍角上,被溅上了几滴鲜血,就在那块茶渍旁边,王永吉这么爱干净的人,也无暇去顾及了。
大田县的消息,是通过军驿快马加鞭传到延平府的,所花的时间,还不到一天。
但还是稍微晚了一点点,在这份王永吉亲笔手写的文书送到延平知府何永堂的案前时,已经有另一封信摆在他的手上了。
信还未拆封,何永堂就预感到有些不妙了。
这是一封大田叶家的来信,这个富豪矿主,一年到头除了找麻烦,绝不会给自己写信的。
果然,举信一扫,何永堂冷汗都出来了。
夷州军,杀人,烧房,拐卖,这么多敏感词汇聚到一起,何永堂的冷汗迅速变成虫,逆行爬进脑子里,让他头痛不已。
再把稍后来到的王永吉公文展开读一读,虽然两封信的内容立场完全不一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事实却惊人的相似。也坐实了这一桩大案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来人!请夷州军郑将军速来议事!”他拍了桌子,但五秒钟后,他又拍着桌子叫:“不忙,且缓缓!”
门外的仆役懵逼的答应着,然后偷眼看到自家主子开始在屋里循环踱步。
想了一阵,何永堂估摸了一下大田县到延平府的路程,猜测郑芝龙得到这个消息的时间,然后当机立断,再次拍桌子喝道:“来人!笔墨伺候!”
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仆役倒水磨墨,铺纸镇角,瞅着知府大人笔走龙蛇,用一手漂亮的草书飞快的写就了一封长信,末了,拿起印章,郑重的盖了个印,然后烧漆封蜡,唤来一个贴心长随,吩咐道:“速将此信送交福州熊大人,拿我的名帖去,就说有紧急事件,十万火急,请他速速定夺。”
长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