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年间的北京城,比起成祖朱棣当燕王时改建的北京城,已经大大的不同了。
在明初洪武时期的基础上,经过永乐、嘉靖两朝的大规模扩建,以及历任皇帝不间断的小打小闹,如今的北京城已经是具有宫城、皇城、内城、外城四层城廓、方圆七十里的巨岜,从空中以飞鸟的角度看下去,北京犹如一个庞大的长方形,四面高墙深厚,北面邻燕山,南面俯瞰华北平原,东靠渤海,虎踞北方紧锁大明的国门。
这样巨大的城池里,房舍多如牛毛,就在徐光启暗暗偷笑的文渊阁皇城以西,一道城墙之外的内城里,权贵大宅密布的金台坊中,一座高墙护卫的宅院之内有一间地龙撩烤的花厅,香茶升腾冒着热气,三人围坐,轩窗半掩,淡淡寒气带来户外偌大庭院的宜人雪景。
室内靠墙都是书架,满橱子集,旁边悬挂水墨山水,长条书案上摆着铜镇纸瓷洗壶,满屋书香,与茶香参合在一起,读书人独有的气氛几乎就要溢出窗外去。
桌案旁坐在主位的,是宅院的主人,大明前任内阁铺臣钱龙锡,他的左手边,坐着曾经一起在文渊阁当大学士的李标,而坐在李标对面的,则是三人中年龄最轻、资历最浅的黄道周。
茶水很暖,谈话正酣。
“这么说,福建大捷是真的了?”钱龙锡把一口温温的龙井咽下喉咙,撸着胡须慢慢的问:“熊文灿没有作假?”
“没有作假,我那时正在福建,亲眼看到水师剿匪,那个干净利落,绝不是作假的子能打的仗。”黄道周忙答道:“那些海盗个个凶悍残忍,不可能是良民假扮的。”
“如此说来,这个熊文灿倒是有些本事。”钱龙锡笑起来,但却是冷笑:“想不到阉党提拔的人,也有能力出众的个例,难得,难得。”
“钱大人,现在可不是夸他的时候。”李标却皱起眉头,看着桌上的几封信函:“叶家连来好几封信,都是痛骂熊文灿包庇当地,作恶民间的,言辞激烈,证据确凿,若是熊文灿剿匪有功属实,岂不是坐实了在大田犯下几十条人命大案的正是海盗,而不是那些夷州?”
“叶家的案子,到底是谁做的?”钱龙锡放下茶杯。
“叶家说,卯定是夷州军痞干的,一个黄昏就屠害了整个坞堡,那可是坞堡,不是寻常村落,有高墙厚门的,寻常贼人,光是打进去就很难,更别说杀人了烧房了。”黄道周回答道,他从福建回来没有多久,具体情况很清楚:“福建按察使司结案说是海盗作乱,可是大田县距离海边快两百里,什么海盗能上岸那么远?当沿途巡检官兵是泥巴捏的么?何况叶家是挖矿的,与海盗根本不挨边,海盗为什么要爬山涉水去寻叶家晦气?”
“说的在理,如此看来,案子是夷州军痞做下的,板上钉钉了。”钱龙锡又捋了捋胡须。“可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
“还能为什么?叶家挡了他们的好事!”这回换做李标说话了,他愤然道:“叶家在福建家大业大,即开矿山,也有田地,这些产业都急需人手,所以他们在当地许多村落都有雇工招募,有些地方整个村子都是叶家的雇工,那夷州军痞趁着福建大旱,借赈灾的名义拐卖人口,每月都有几千人过海去夷州。钱大人,他们把人都拐跑了,谁人来种地?无人种地,粮食又从何而来?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人靠什么活?人都活不下去了,朝廷赋税又靠什么来征收?”
黄道周补充道:“不止如此,夷州军痞在澎湖断海,截断商道,所有南北交通的商船必须在夷州鸡笼交易买卖,赚取了巨额利润,比月港督饷馆还厉害,沿海各地海商苦不堪言,民不聊生啊。”
钱龙锡勃然变色:“这是动摇国之根本、与民争利!”
“正是如此。”李标道:“夷州军痞在海外占岛为王,截断海道,犯下不法之事,朝廷无暇去理会,他们就得寸进尺,把手伸进了福建,掠夺人口,破坏农耕,叶家拿了他们犯案的军人,从小了说是保护自己的佃户,往大了说是维护朝廷的命脉,虽然打死了个把军人,但却是出于义愤,并无不妥,夷州军痞就悍然报复,灭门烧房,真真嚣张至极!”
钱龙锡皱眉:“这么说来,福建三司,包括巡抚熊文灿,都在包庇军痞了?”
“绝对是这样,熊文灿为了政绩,依赖海盗出身的澎湖游击聂尘打击海盗,所以故意包庇恶徒。”李标叹道:“殊不知这是饮鸩止渴、养虎为患呐,盗贼招安,从来不会归心,只能利用利用,不可长久依靠,否则早晚会反噬叛乱,陕北流贼,招安了多少,不是常抚常反吗?”
“熊文灿这糊涂虫,目光之短浅,亏得还是封疆大吏!”钱龙锡怒极,拍手重重击在桌案上,把上面的砚台都拍得抖了一抖。
李标道:“若是熊文灿的捷报呈上天听,皇上正为最近各地军情烦恼,突然看到这么一件大捷,高兴之下,一定会提拔熊文灿,这人虽然无党,但总非正人君子,若是跻身朝堂中枢,对国家绝无好处。应该想办法阻止。”
“可是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