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令贾文和,左右为难。此事,定非同一般。
果不其然。
此事难就难在,神上宗师当如何审,又该如何判。
神上宗师,十余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掌管蓟国将作诸事。令蓟国机关术突飞猛进,冠绝天下。蓟国上至蓟王,下至百姓,士农工商,文武百官,皆深得其利,坐享其便。繁重的农活,皆由机关器取代。三两老农,便可日种一顷。家中五十亩美田,一日种毕。大量青壮劳力,皆用来营城筑楼、酿造捕捞、造船架桥、通渠铺路,不一而足。机关塔吊,机关冲锤,机关夯机等,又助施工事半功倍。人力、畜力、水力、风力、火力,皆为所用。
蓟人享受种种机关红利,右国令及将作馆,居功至伟。
功绩不容抹杀。
且神上宗师,所作所为。最大获利者,便是蓟王刘备。刘备又如何能独善其身,又如何自圆其说。又如何证明,自己从始至终,未曾参与其中。
所以,贾诩才举棋不定。若非荀攸劝说,贾诩更想“秘而不宣”。待右国令与世长辞,爱恨情仇,随风逝去,一切皆“入土为安”。况且,其人身份,除去蓟王身边近臣,天下无人知晓。甚至连“神上宗师”名号,亦无人听闻。世人只知大贤良师,不知神上宗师也。
更况且。神上宗师一切暗中谋划。蓟国上下,自诩明以照奸的刘备,号称算无遗策的谋主,先前竟皆不知。说出来,谁信?
正如一众墨门子弟所思所想。
从头至尾,此事更像是卸磨杀驴。而非为国除奸。
稍有不慎,天下唾弃,万民离心,君臣离德。
亦知兹事体大。为右国令之事,蓟王刘备专开朝会。
比二千石及以上,蓟国肱股重臣,悉数出席。各城稻作正酣,一众属吏,皆各司其职,万勿轻动。
将右丞手书遍传众人,又口述琉璃暖阁中与右国令当面对质。震惊可想而知。
饶是王傅黄忠,亦勃然变色:“老贼可恨!”
不等武将出声,蓟都尹娄圭,急忙起身奏曰:“主公明见。右国令其人,虽十恶不赦,却堪称当世鬼才。虽有大恶,亦有大功。功过虽不能相抵。亦需慎重!”
“暗行不端,弑杀二君。”黄忠怒斥:“老贼纵有大功,岂免死乎!”
蓟东尹钟繇,起身奏对:“王傅所言极是。然娄府君,亦有道理。右国令久居高位,已有十余载。乃国之宿臣。若一味公事公办,将逆行告知于天下,主公如何能,独善其身。鄙国上下,又该如何自处。”
“《诗》曰:‘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岂能混淆善恶,颠倒黑白。”蓟西尹管宁,起身奏道:“臣以为,功过赏罚,当秉公决断。先贤亦云:‘上天告谴,则王者思其愆(qiān罪过);政道或亏,则奸臣当其罚。’主公明以照奸,不可不察。”
刘备又问郑玄:“郑公,以为如何?”
上庠令郑玄,起身奏对:“所谓‘大直若诎,道固逶迤’。老臣细读右丞手书。言,黄巾乱前,乃大贤良师一人主事,待黄巾乱后,方为神上宗师收拾残局。蛾贼之恶,大体并无相干。然弑君大罪,罪无可赦。”
刘备轻轻颔首,又问身旁水镜先生:“司马公,以为如何?”
门下祭酒司马徽,起身对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此言出自老子《德道经》。大意是说:真实的话不漂亮,漂亮的话不真实。善良的人不巧辩,巧辩的人不善良。真正有知识的人不卖弄,卖弄自己的人不是真有知识。圣人不存占有之心,尽力顾全别人,自身也更充足;尽力给予别人,自己亦更丰富。自然的规律是让万事万物都能得到好处,而不是伤害它们。
一言蔽之: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郑玄与司马徽,皆引用老子之言。刘备略作思量,便心领神会。
郑玄言“大直若诎”,实则想说“大忠似奸”。又说“道固逶迤”,实则想说“虚与委蛇”。意指,右国令虽屈身从贼,却并未助纣为虐。
司马徽所言,如出一辙。“利而不害”,“为而不争”,皆是为右国令,开脱之言。前提是,弑君大罪,十恶不赦。
家国天下。
若以汉室宗亲,刘氏诸王论。神上宗师之举,大逆不道,当夷三族。
然若为天下万民计。厮杀昏君,扶立明主,拨乱反正,则大有裨益。
问题便在于,家、国、天下。列候、诸王、天子。自下而上,此乃大汉三层权力构架。若“君皆可杀”,权力金字塔,势必崩塌。天下大乱,社稷无存。昏君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封建秩序,将被彻底摧毁。易被野心家利用,稍有不如意,便聚众而反,起兵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