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何在。”刘备言道。
“美人在内室……榻上。”小黄门似忆起恐怖之事。眼中尽是惧色。竟不敢回望。
刘备缓缓起身,向内室走去。
陛下御榻,帷幄低垂。看似一切如常。然绕到榻前,却陡见一条胴臂,斜伸出帐外。本该如羊脂般白嫩的美人臂,今却遍生黑斑。宛如一条斑斓毒物,看得刘备心如刀割。
似听见一声微弱的喘息。刘备顾不得许多,疾步上前:“王美人!”
掀帘一瞥,触目惊心。
被喝声惊动。弥留之际的王美人,艰难睁开一丝眼缝。眸中尽是死气:“王……兄……”
见她艰难伸手,刘备下意识握住。不料失去支撑的上半身,陡然滑出帐外。刘备猝不及防,被压坐在塌旁。
此时已顾不得主臣有别。刘备挣扎着,将浑身冰凉的王美人,拦腰抱在身前。
“协……儿……”王美人嘴唇轻启,气息渐止。
“美人——”陛下披头散发,扑入寝室。
紧随其后,身背药箱者。正是被圣驾一路载来的太医令张奉。太医令属少府,奉职太医监。太医监,距西园甚远。陛下恐不及也,故将太医令亲自接来。难怪刘备入室时,陛下不在。
见蓟王背倚龙榻,将只着内服的王美人横抱身前。太医令张奉不由一愣。又急忙屏气上前施礼道:“陛下,王上。且容下臣为美人诊治。”
“速速诊来!”陛下心痛如绞,已泪流不止。
所谓情到浓时,身不由己。与陛下四目相对。刘备仿佛又看到了十里解渎亭下,那个无助的孱弱少年。感同身受,亦不禁泪流。
“陛下…请…请节哀!”须臾,太医令张奉以头触地,浑身缩成一团。
“美人何故!”陛下眦目而起,字字锥心。
“美人已……毒发身亡!”张奉语出如五雷轰顶。又似晴天霹雳。陛下颓然坠地。目光呆滞,口涎直流。浑身皆抖。
哀莫大于心死。或正如陛下这般。
王美人最后遗言,却在刘备脑际无限循环:“协……儿……协……儿……协……儿……”
“协儿!”刘备猛然惊醒:“陛……下,陛…下,陛下!”
陛下亦被刘备惊醒。
四面相对,不等刘备语出,陛下幡然醒悟:“协儿!”
待从榻内抱出襁褓。俯见幼子了无生息,陛下已胡言乱语:“临睡前,美人曾喂食母乳。却不知,却不知……”
“陛下,容臣一观。”见惯生死的太医令张奉,大胆上前。从陛下怀中抢过次皇子。轻置地板,解开襁褓。细细查验。须臾,这才长出一口浊气:“回禀陛下,皇子无恙!”
“天可怜见,天可怜见……”陛下悲喜交加,只手指天,热泪横流。近乎疯癫。
爱之深,痛之切。此情此景,如何能有半分假装。
刘备奋力起身。将美人香消玉损,犹有余温的娇躯,重置榻上,盖好锦褥。
后退数步,伏地行礼:“陛下,恕臣无礼。”
“蓟王何须如此,朕,朕……”陛下泣不成声。
抛开各自身上的光环,陛下和蓟王,同病相怜。皆曾是三餐不继却无忧无虑的十里少年。又如何曾亲身品尝,这尔虞我诈,阴毒狠绝的大汉深宫之争。之恨,之痛。
果然,生死两难。
起身后,刘备遂冲太医令言道:“美人身中何毒。”
“或是……射罔之毒。”张奉答道。
“射罔”乃上古时鼎鼎大名的毒药。《神农本草经·乌头条》:“其汁煎之名射罔,杀禽兽。”注曰:“捣榨茎取汁,日煎为射罔,猎人以傅箭,射禽兽,中人亦死,宜速解之。”乃取草乌汁反复煎晒而成。据说“挑起取用,上箭最快,到身走数步即死”。
《国语·晋语》“骊姬受福,乃寘鸩于酒,寘堇于肉”,贾逵注:“堇,乌头也。”此应是使用乌头投毒的最早记录。
另一则记录,见于《汉书·外戚传》。女医淳于衍受霍光夫人指使,给宣帝许皇后下药,使用的也是附子、乌头一类。皇后饮下毒药,顿觉不适,问道:“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淳于衍敷衍几句,皇后便“遂愈加烦懑而崩”。
“岑岑”亦作“涔涔”,形容烦闷不舒。此也是“乌头碱”中毒的重要特征。乃为中枢毒性所致。后世亦有人曾误服乌喙中毒,症状亦是“头涔涔,渐烦惫,遍体皆黑,几至危殆”,所幸及时发现,催吐得以减轻。
传言。前大将军梁冀,毒杀质帝时,亦是将射罔毒酒,暗使人加入汤面。药性发作,质帝十分难受,派人速召李固。李固进宫,走到质帝榻前,询问病症来由。此时,质帝还能讲话,言:“朕吃过汤饼,现在觉得腹中堵闷,给朕水喝,朕还能活。”梁冀时也在侧,阻止道:“恐怕呕吐,不能喝水。”话还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