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小山上的树木依然翠绿,田里的稻子金黄,不远处有耕牛在吃草,天上不时飞过一行大雁。一切都欣欣向荣,大地充满了生机,田里做活的人满面笑容。这就是百姓安乐、国泰民安的景象吧。
王安石站在一排修竹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潮澎湃。
在鄞县数年,王安石组织修水利、办学校,勤勤恳恳,就是希望出现这样一种景象。从那里离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做到了,然而与枣阳这里的营田务比起来,又没有做到。
营田务治下没有贫民。外面有开不完的荒地,衙门可以借贷种子、农具,甚至帮着建房子,还怎么会有贫民?贷了不还怎么办?人都被安置在村里,贷出来的种子种在地里,房子被邻居围着,农具天天用与村民一起下田,收了庄稼立即以粮食偿还,想跑并不容易。
用杜中宵的说法,衙门贷出来的钱粮立即转换成了固定资产,只要下了种,地里的庄稼已经决定了不会亏蚀本钱。不是没有浮浪之人,种几个月地,吃饱穿暖便就不干了,背着袋谷子逃得不知去向。无非是地里的庄稼村民一起照看,房子还在那里,收成足以保证让衙门连本带利收回来。
为什么这里可以做到,别的地方就很难学?因为衙门有钱。哪怕偶有亏空,别的地方赚的钱,足以补回来,不至出现积欠。而且乡间无大户,以小自耕农为主,社会稳定。
王安石有自己的认识。开荒地、修水利,是发展农业生产的措施,打击大户是保证官府权威,社会稳定的方法。到了舒州,应该学营田务的做法,先把客户夺过来,让大户们破产。只有一桩难处,州里没有营田务这样雄厚的本钱。
所以应该先办商场,立村社,州县有了财力,就一切都好办了。
贺大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路边一棵不大的树上结了几个大柚子,压得枝条低垂,上面蹲了只鸟,警惕地看着走来的贺大。
何道成直起腰来,对王安石道:“官人,这位就是村里收蛋的贺大。每日里他早起去收鸭蛋,回来下田。中午的时候,再到邻近村里收各种杂物,卖给商场,赚些银钱贴补家用。”
王安石看走过来的贺大,微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勤快人,一日里早晚不得歇息。”
何道成道:“我们乡下人,就靠着两只手挣饭吃,怎么敢歇?贺大来营田务的时候,身无长物,挎个小篮子,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现在除了种营田务的田,自己还有几亩地,有几十株桑树,全都是这样没日没夜不辞辛苦赚出来的。营田务就这点好,只要肯下力气,日子就能一天一天好起来。”
王安石道:“不错,只要出力气,日子就能好起来,甚是难得了。天下大多地方,哪怕整日劳作不得歇息,日子也只能艰难维持,能够渐渐好起来的有多少?”
前两天与杜中宵交谈的时候,杜中宵曾经说过,天下太平的时候,会普遍贫穷。做工的人,赚的钱永远少于要花的钱。日子会越来越好,花销同样会越来越大,手中攒钱会越来越难。种地的人也一样,收成好了,粮食的价钱会跌下来,收成不好,除非朝廷救济,不然种地需要的一切会迅速涨上去。营田务刚刚开办,开垦了大量田地,乡间的大户不再种地,这叫做红利。对于治下百姓,这个时候是红利最足的时候。这种时候,才会出现何道开说的,只要肯出力气,日子就会好起来。
等到有一天,红利用尽,没有荒田开辟,哪怕家家还是有这样多的地,出力气日子也就那样。产的粮食再多,卖价降下去,种地的人也赚不到什么钱。要想让他们继续赚钱,只能建立村社,把劳动力从农业中转移出去。实际上就是工商业反哺农业,吃工商业发展的红利。等到无劳动力转移,或者工商业反哺的红利吃完,又会进入普遍贫穷的状态。
对于杜中宵说的普遍贫穷,王安石将信将疑。从逻辑上来说,这种说法有道理。但另一方面,天下太平财富总是增长的,天下的人普遍贫穷,多赚出来的钱哪里去了?
贺大的村子,在营田务非常典型。有营田厢军,有附近原来的客户庄客,混合编成。贺大又是村里过上好日子最典型的一家,一边种地,一边一直倒腾各种小生意。王安石特意来,听一听这样一个人会怎么说。在他的眼里,营田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看贺大到了面前,何道成道:“大郎,这一位是朝廷来的官人,问你些话。”
贺大放下担子,到王安石面前行个礼道:“小民贺大,见过官人。”
王安石道:“我们路边说话。”
到了路边的修竹前,王安石道:“听说你家来营田务的时候,身无长物,一贫如洗。仅仅过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就有田有宅,平日还做小生意赚些银钱贴补家用。日子如何,可否跟我说一说?”
贺大有些不好意思,何道成再三催促,才开了口。他不知道王安石要想知道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从自己到营田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