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拱辰,杜中宵斟酌措辞,过了好一会才道:“内翰,朝中大臣认为军队是干什么的?”
王拱辰道:“天子之鹰犬,朝廷之爪牙。聚天下之财而养之,以备有事。”
杜中宵道:“以备有事,是备什么事?”
“外忧内乱而已。有外敌不臣,则兴兵讨伐。有内贼叛乱,则出兵平之。”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那么,河曲路军中的册子是怎么说的?与此有什么不同。”
王拱辰道:“河曲路册子上,写的是军队保家卫国,上卫天子朝廷之威严,下安黎庶。赫赫军威以临四夷,有不臣则兴兵讨之,以天威临四方。”
说到这里,王拱辰也摇头:“节帅,话虽不同,其实军队,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杜中宵道:“内翰,可真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视军队为鹰犬爪牙,那么就越听话越好,能不能打反而在其次了。参军的人不必良家子,什么良家子愿做鹰犬?既是鹰犬,自然要求穷凶极恶,也就难免对外凶狠,对内同样凶狠。对外打不过的时候,那就只剩下,对内凶狠了,对天下没了用处。”
说到这里,杜中宵又摇了摇头:“好像这只是两句话不一样,其实不是。河曲路的册子、条例诸般种种,在禁军中有的被删改,有的被选择执行。两军看起来一样,其实根本完全不同。话说明白了,为什么上次京城演武会败得如此难看?就是因为军中制度、条例、组织、指挥等等,河曲路为了改变军队鹰犬的性质,有许多内容特意设置。偏偏禁军把这些河曲路军中有意防止的错误,禁军改回去了。内翰能理解当时演武时河曲路兵将的心情吗?对方的布置,全是平时军校和将领们天天念叨的。你不能这样做,不然就会犯什么错误,对方怎样就能抓住你这个错误。从头到尾,京城军校的兵员和军官们,就在向河曲路的兵将演示,什么是错的。以前在军校中,教头、将领们念叨不能这样做,大家还理解不了为什么。结果京城禁军向他们认真演示一遍,这还打不赢,那就活见个鬼!”
王拱辰听了,不由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道:“竟然会是如此?!”
“不然呢?”杜中宵摇头,有些无奈。“这样的战果,在战场是打不出来的。哪怕对方临时胡乱凑一千人起来,能够战胜,能够包围,很难做到这样。这叫作什么?一场教科书式的演习。全靠着京城军校的人天衣无缝的配合,才能得到这个结果。我估计演习完,张岊以下,全军都要乐疯。他们连脑子都不需要用,照着平时学的打就是。内翰,演武完了,京城军校有没有找河曲路去的旧人复盘?”
王拱辰摇摇脑袋:“节帅,什么是复盘?”
杜中宵道:“就是找人过来,照着双方的指挥,在沙盘上复演一遍。哪些地方做对了,哪些做得不对,哪些地方虽然不错但还可以改进一番。这是军中演练,事后必须做的事情,京城没做?”
王拱辰道:“没听说做过。只知演武之后,圣上和大臣极是愤怒,诸将尽皆震恐。”
“所以我说,事后你们来问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京城军中改了这些,必然是认为比我原先做的高明,是也不是?我不好说,在京城的河曲路旧人又哪里好意意说?他们也不敢说!河曲路旧人,除了炮兵诸将不懂,其他人入京,多受排挤。军校的还好一些,了不起不管庶务,去做教头。分到各军去的,大多都做不下去,宁可除役回乡。为什么这样?我不信是大臣将领们心胸狭隘容不下他们,而是因为军中容不下他们,他们确确实实做不下去。他们面临的局面就是如此,看在眼里,也不敢说出来啊。”
王拱辰看着杜中宵,过了好一会,才道:“事后,朝适确实没有问河曲路旧将,对此事如何看。不过,有一个王德兴在圣上身边”
杜中宵一摆手:“王德兴是干什么的?他只是帅帐中的一个普通参谋,做得再好,也只是一个普通参谋。怎么,内翰莫非以为,是我杜某有眼无珠,不提拔他?”
王拱辰忙道:“节帅误会!是王德兴既在帅帐,眼光自非常人可比,这些难道看不出来?”
杜中宵道:“他为什么要能看出来?他是一个参谋,又不是战场指挥官,这些事情本来就不必要知道。等到有一天他想去带兵,军校中出来,自然就会明白了,但不是现在。”
王拱辰有些蒙,这几天他本以为自己已看出了门道,跟杜中宵谈了这一会,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什么都没有明白。以在在军校中看到的那些就是原因,最后却发现,原因根本不在军校里教了什么。
看王拱辰的样子,杜中宵道:“内翰,军队本来就是有两副面孔的。这两副面孔,我把一面叫作义军,另一面叫作官军。什么是义军?吊民伐罪,拯民于水火,是为义军。什么是官军,就是刚才说的,天子之鹰犬,朝廷之爪牙。河曲路军中一切,都是照着义军的性质来的,跟官军,本来就对不上。为什么河曲路的条例朝中改了那么多?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