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道:“那些人与地方吏人勾结,文书都做好了,地方官纵然审问,只查文书,如何查得出来?”
杜中宵道:“你说你阿爹是被人所杀,这是人命官司,如何敢马虎?”
白先道:“他们勒死我阿爹,反说是自己上吊,又没有人证,如何查得出来?”
杜中宵摇了摇头:“似你这般说,这案子就是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就是无头案。似这种,地方上买卖土地,只要手续齐全,地方官当然不会过问。”
白先道:“我家里一百余亩好地,以前种稻麦虽然只堪温饱,这几年种菜,可是赚钱的。一台抽水机不过两百贯足钱,我阿爹借一百贯,已是留了钱买种子雇人。他们改成一千贯足,买了抽水机,其余的钱哪里去了?自被他们追债,我家里便食不裹腹,几十文钱也难拿出来。”
抽水机是这几年铁监制出来的,用蒸气机带动,京西路种田的大户许多人家买。有了这东西,再不愁田里没有水,甚是方便。最开始一百多贯,因为卖得好,今年涨到了两百贯。一百多亩地,全部种菜的话,买抽水机有些困难,借钱不稀奇。两三年间就能够赚回本钱,倒也是亏不了钱。
这件案子惟一的疑点,就是为什么借一千贯了。只是买抽水机,实际用不了这么多钱,而且白家本有储蓄。只能认为,白家这样的殷实人家,少于这个数目,收拾不了他们。
杜中宵想了又想,道:“此案虽然重大,疑点却也不少。这样吧,我先查一下,若果有隐情,自当为你诏雪。你在京城里面,现在住在哪里?有了进展,我自会派人知会于你。”
白先嗫嚅一会,才道:“回官人,小的在京城里无处居住,晚上找个墙角就歇了。”
杜中宵对叶项道:“你出去赁间房屋,让他安歇,房钱自公使钱里出。对了,日常吃喝,一样从公使钱里出钱,先把他安顿下来。”
叶项拱手称是,依着杜中宵吩咐,带了白先出去。
看着两人出了官厅,杜中宵把状纸拿过来又看了一遍,心中思索。从刚才问的,以及白先回答的内容来看,此案确有疑点。最大的疑点,就是白家为何会借一千贯钱。虽然叶县那里,有钱人多了,一千贯钱用一百余亩好地做抵押,确实可以借出来,不过白家用不上。
借钱私自写借条虽然官府也认,但有诸多麻烦。一般都是到书铺去,用买的契纸,相当于交了印花税,有公证的功能。这件案子,白家的借条就是在书铺写的,正是因为如此,官府都不接他的状纸。
想来想去,杜中宵一时有些为难。叶县离着京城几百里路,自己不能亲自去查,一时有些难办。
站起身来,杜中宵在案后踱了几步,一时委决不下。这件案子如果翻过来,经手的人,都要受到或重或轻的惩罚。叶县知县、柏亭监知临、京西路的提点刑狱、登闻鼓院、登闻检院,按说一个跑不了。杜中宵跟这些官员没有交情,自己作为御史中丞,也不用去管他们。新官上任,如果自己办了此案,也是一种威望。只是这案子,着实有些难。
最稳妥的办法,是批上自己的意见,把状纸交到京西路提刑,一路交下去,让叶县再查一遍。可那样做有什么用?地方上明显吏民勾结,再查也不会查出什么来。
思索良久,杜中宵最终定下决心。新官上任,还是要烧三把火,借着这件案子,让人知道自己这个御史中丞,不是备位的,而是要真正做事情的。